蘇元府是江南最為繁榮發達的城市之一,這裡不僅是水魚之鄉,而且當地手工業發達,到處都是作坊。
這些作坊當中,織坊的數量是最多的。
無數生絲、細麻、毛皮、細綿等高級原料經當地作坊加工,變成高級面料不斷輸往大魏全國各地。
除了生產高級面料外,更多的作坊會選擇生產相對廉價的普通面料,走的是薄利多銷的平價路線。
除了紡織和手工業發達外,蘇元府因為臨近江邊,水運發達,是江南重要的水路樞紐,所以這裡也是江南最大的鹽運中轉站。
幾乎每天都會有大量官鹽甚至是私鹽從產鹽地運到這裡,然後再通過水路源源不絕地發往全國各地,周而複始。
眾所周知,人不吃鹽的話,是會生病甚至死亡的,因此鹽在古代社會是一種很貴的生活必需品。
至於鹽為什麽會這麽貴,主要還是因為生產環節和流通環節造成的。
生產環節就不用說了,這個時代主要用的還是傳統的煎鹽法。
煎鹽需要耗費大量的柴火和人力物力,因此成本相對較高。
但生產成本與流通成本相比,卻只是小頭,大頭反而是出在流通環節上。
舉個例子,假如有個商人想要賣鹽的話,必須向鹽運司申請鹽引,也就是經銷食鹽的許可證。
憑鹽引拿到鹽後,必須把鹽拿到批驗所接受檢查。
檢查完後還不能隨意找地方賣,只能去官府指定的地點賣鹽。
賣完了鹽,還要把鹽引交還給當地鹽運司。
整個過程不但麻煩,還要花不少銀子打點各級官員才能順利通過。
否則只要哪個官員稍微卡一下,這生意就做不下去。
由於流通環節如此麻煩和花費高昂,因此鹽商們自然要提高鹽價來賺回其中的差價。
如此一來,這鹽當然不會便宜到哪裡去。
但也正因為官鹽太貴,於是導致江南一帶私鹽泛濫,變成了歷朝歷代難以根治的頑疾。
不過即使是私鹽,也僅比官鹽便宜一點而已,並不會相差太遠。
因為鹽鐵向來是國之重器,歷朝歷代都實行國家專賣,不許民間私自交易。
凡是私造或販賣私鹽向來是重罪,一旦抓到輕則判監,重則砍頭。
魏律寫得很清楚:製販私鹽過一石者,斬立決。
一石不過就是一百多斤而已,也就說,只要製販私鹽超過一百斤就要砍頭。
由於製販私鹽的刑罰如此重,因此這私鹽自然也不會太便宜,畢竟人家是拿命來掙的錢。
不過對於那些真正的大鹽商來說,風險雖然有,但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大。
因為他們想做私鹽生意的話,首先要做的是買通當地的官員,形成官商一體的利益共同體,這樣才能放心大膽地做這種買賣。
這也是為什麽每次查到什麽私鹽大案時,就會有大批當地官員人頭落地的原因所在。
這些江南大鹽商,通常是官鹽私鹽混合著賣,從中賺取暴利。
為了控制成本和原料,當中大部分鹽商都有自己的私人鹽場來大量製鹽,保證私鹽的持續供應。
不過也正因為養著這麽多鹽場,所以鹽商們暴露的風險也相應提高。
一旦有人順著這些鹽場查到鹽商本人的話,很容易就會連根拔起。
這天晚上,在蘇元府最大的內湖柳葉湖上,一艘裝飾得美輪美煥的畫舫正停留在湖中央。
畫舫上面燈火輝煌,還不時有絲樂傳出,顯然裡面的客人正在享受著。
事實也正是如此,在畫舫的大廳裡,十幾個年齡不一、衣飾名貴的男人正一邊喝酒一邊看著大廳正中央的歌舞表演。
每個人身邊,還坐著一個美伎幫忙倒酒或與之調情,完全一副酒香色濃的侈靡之派。
如果有本地商人在場的話,就會發現這些人無一不是江南各地的大鹽商,全都是身家驚人的巨富。
而今晚作東請他們過來的,正是蘇元府最大的鹽商鍾世勳鍾老爺,他也是這艘豪華畫舫的主人。
等場中歌舞表演結束後,鍾老爺忽然拍了拍手。
原本正在演奏的絲樂頓時停了下來,那些樂人很快就各自收拾樂器悄然離場。
與這些樂人一起離場的,還有各個鹽商身邊的美伎。
對於這些美伎的離開,並沒有鹽商覺得不舍。
這些美伎雖然出色,但像他們這樣身家驚人的巨富,什麽貨色沒見過。
而他們今晚約在一起見面,據說是有一筆大生意要談。
至於究竟是什麽生意,就要等請他們來的鍾老爺子明言了。
與美女相比,白花花的銀子顯然更吸引他們。
等包括下人在內所有閑雜人等都叫離後,鍾老爺這才笑呵呵地說:“各位同行今晚齊聚一堂,實在是鍾某的榮幸。
大夥都是江南各地的大商家,客套話我就不說了。
今晚約各位來,是有人想讓鍾某搭個橋,把各位約在一起談一筆大生意。
至於那個人是誰,因為某些原因鍾某就不好明說了,就看各位願不願意接下這單生意。”
一個身材肥胖的鹽商接口道:“鍾老爺子德高望重,大夥都是相信您的為人的。既然如此,那就麻煩老爺子把人請出來吧,好讓大夥都見見。”
“行,那我現在就請出來的。劉先生、安先生,麻煩兩位出來一下。”
隨著鍾老爺的這聲叫喚,兩個男人從屏風後面的客房走了出來。
在兩人走出來的時候,眾人也各自打量著他們。
只見前面那人四十來歲,身材瘦弱、臉色臘黃,臉上留著一撇小胡子,有點像是某個私塾先生。
後面那人就年輕許多,大概二十五、六歲左右。
身形高壯、皮膚黝黑、五官長相看上去雖然很普通,但表情沉穩,眼神銳利,身上甚至還有種隱隱的殺氣,看上去更像是前頭那人的保鏢。
兩人都是一身布衣打扮,乍看上去只是普通的行商。
鍾老爺子介紹道:“這位是仇先生,在他旁邊的是安先生,他們就是來跟各位談生意的人。
安先生、仇先生,在場諸位都是江南各地的大鹽商,至於名字我就不一一介紹了,希望兩位不要見怪。”
鍾老爺的這番表態,讓眾鹽商們都很滿意。
在不知道對方底細前,他們當然不想輕易讓別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那位姓趙的中年人微笑道:“不要緊,既然是鍾老爺介紹的同行,我們自然是相信的。
各位晚上好,在下趙濤,旁邊這位是我的朋友安平,有幸能在這裡跟各位見面,是趙某的榮幸。”
說完,他向各人拱手行了一禮。站在他旁邊的安平也略顯隨意地行了一禮。
各個鹽商也紛紛向兩人行了一個拱手禮。
雖然不知道兩人是什麽來路,但鹽商們普遍覺得這趙濤和安平所用的多半是假名。尤其是那安平,反過來就是平安,這名字起得太敷衍了。
雙方坐下後,鍾老爺再度充當牽線搭橋的角色,一臉和氣地說:“仇先生,我們都是做生意的實在人,你有話不妨直說。”
趙濤向他點了點頭,然後對眾鹽商朗聲道:“我也不多作廢話,各位既然都是做鹽務生意的大商家,我們想跟諸位做的生意自然也跟鹽有關。
各位不妨先看看貨再說。”趙濤向旁邊的安平打了一下眼色。
安平會意,很快就從身上拿出一包用油紙包著的東西放在桌上打開來給眾人看。
眾鹽商看過去,只見油紙裡包著的是一整包呈淡褐色的粗鹽。
這些粗鹽雖然顏色不太好看,但整體卻很乾淨,沒有過多的雜質,最多就是偶爾見到夾雜著幾粒沙子而已。
看到這些鹽粒,許多鹽商頓時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來最近忽然出現在市面上的低價私鹽,就是出自這兩人之手。
他們之所以可以一眼認出,那是因為那些突然出現在市面上的私鹽都是這個顏色,非常容易辨別。
還沒等他們開口說話,只見安平又從身上拿出另一個油紙包出來打開攤在眾人面前。
當看到那個油紙包裡面的東西時,許多鹽商都露出了迷惑不解的表情。
裡面全是白鹽,品質極高的白鹽。
兩種不同顏色的鹽放在一起,對比更加明顯。
那白鹽不管是白度,還是純度,都遠遠高於旁邊那包。
這樣的品質,簡直可以稱為貢鹽了。
但即使是這種品質的白鹽,鹽商也並不覺得驚訝。
他們很多人都知道如何把粗鹽進行不斷的提純,最後得到類似的精鹽,他們稱之為貢鹽。
由於這種貢鹽提取工藝複雜,需要耗費更多的人力物力,因此一般只會賣到京城那邊供應皇宮和諸位達官貴人使用。
其價格也遠比普通官鹽要高得多,動則要翻十幾倍以上,不是一般人買得起的。
鹽商們不明白這兩人同時拿出一包粗鹽和一包貢鹽出來想做什麽。
觀察著眾鹽商的反應,賣足了關子的趙濤這才微笑道:“在下想跟各位做的生意,就跟這兩種鹽有關。
這種品質略低的粗鹽,我們隻賣普通私鹽進貨價的七成。而這種品質高的白鹽,進貨價則跟普通私鹽一樣。
而且我們可以保證貨源充足,要多少有多少。”
此話一出,所有鹽商頓時露出了十分震驚的表情。
這種優質的貢鹽跟普通私鹽一個價?而且還是要多少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