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很冷。
令狐車的鼻尖和耳朵有點疼。
噗嘰,噗嘰。
開了口子的軍靴踩著稀軟的草地前行。
來到將軍大帳前,他和守衛交換了下眼神,饒是將軍的親衛,臉上也帶著饑餓的菜色,但眼神依然明亮鋒利。他心裡泛起一陣說不出的感受,這打的什麽仗!
進入大帳,令狐車行禮:“將軍。”
“咳咳……咳咳……”
陳玄禮擺擺手,拒絕了親衛的攙扶,緩了緩,起身來,將信交過來:“喬裝打扮,輕裝加急,送回皇城。”
“是!”
令狐車接過信揣進懷裡貼身口袋,一抬頭,看見陳玄禮臉色蒼白,昔日裡那一身被鮮血洗禮過無數遍的鎧甲似乎也變大了,失去了光澤,套在他身上有些松。
他眼一紅:“將軍……”
抬手製止了他的話,陳玄禮忍著咳嗽,“不要傳出去,渙散了軍心。”
“是。”
令狐車忍住了悲情心緒,其實,整個軍營早已傳遍,說大將軍重傷不治,即將病亡了。而敵人每日前來罵營,也早就說將軍中了他們的毒箭,已經死了。
軍醫端了藥碗過來,親衛幫忙掀起鎧甲,一股腥臭味散漫開來,腰袢傷口的毒已然擴散到半邊身子,尤其箭傷周圍,已經有巴掌大小的血肉成了黑色,連血水都變黑了。
“騎最快的馬。”
陳玄禮說。
“是。”令狐車行禮,“第三天清晨,我一定回來。”
令狐車換上布衣,快步來到軍需處,帶了三張餅一囊水,牽馬往後門走。
他心情沉重,三天時間,三張餅……這個量在以前就是飯前開胃的。這是最後的糧食了,給了自己。他心裡湧起強烈的責任感。
“車哥,車哥。”
背後的聲音一聽就是陳小六,他向來膽小,喊人都是怯怯的。
令狐車放慢腳步,回頭:“有事等我回來再說。”
“這個你帶著。”陳小六跑過來,把一個紙包塞進他手裡,退開,笑了笑,乾裂的嘴唇滲出血來,“你路上小心。”
微微一笑,令狐車點點頭:“你也是。”轉身上馬,快馬加鞭而去。
二十名傳令兵,到現在只剩四個人,只有派出去的,沒有回來的。
但願陳小六能活下來吧。
不知怎的,令狐車心裡第一個冒出來的念頭卻是希望陳小六能活下來,或許因為他才十四歲吧。
誰能知道這一場仗能打成這樣呢……
或許死了會穿越回現實?
他心裡閃過這個念頭,自從幾個月前穿越到這個亂世,他已經被生存和戰爭磨礪地快要忘記漢堡可樂川菜火鍋了……
強烈的責任感再次湧上心頭,掩蓋了他內心的那個念頭。
快馬加鞭。
捏了捏,紙包裡是半塊餅。應該是陳小六幾天前省下來的。
他已經兩天沒見過餅了。肚子裡的草根早在剛下肚就消化完了。
咬了一口餅,含在嘴裡,令狐車伏在馬背上,快馬加鞭奔進了森林。
慢慢地嚼著,等喉嚨被口水浸潤,這才嚼著慢慢咽下去,仿佛身體裡有了熱量和力氣。
森林裡光線昏暗,大樹高大繁茂。
很靜,沒有蟲鳥和動物的動靜。
不對。
令狐車警覺地注意著四周,身子伏得低低的,咬了兩口餅快速咀嚼著。
他身子猛地緊貼馬背,雙腿一夾催促奔馬四蹄狂奔,
幾乎同時,三支箭從頭頂破空而過篤地射進大樹身上。 “射馬!”
林子裡有人大叫。
令狐車盯著前面,等戰馬奔出幾米,他的重心忽然移到右側,韁繩往右一帶,左腳一磕,戰馬騰躍到右邊飛奔,四支箭呼嘯,從左側射空。
再奔幾米,反向操作,讓戰馬跳到左邊,又躲過幾支箭,韁繩松開,戰馬飛奔,奔出了射程。
令狐車不敢大意,咽下餅,又咬了一口,盯著前方動靜,伏低身子繼續飛奔。
身後不用看,沒有聽見騎兵的馬蹄聲,敵人伏兵沒有追來。
前面林中道路分叉,兩條路都可以通往前方山坳,但右側路更乾燥,跑得更快些。
呼!
七八個長槍兵從右側林間衝出來攔截。
令狐車韁繩左帶毫不停留,奔上了左側分叉路。
嘩啦嘩啦!
路上積水又滑又坑窪。
不對,長槍兵並沒有追來,也沒有全力堵截,似乎是想把自己趕向左邊的道路。
令狐車警覺,把剩下的一點餅咬在嘴裡,緊緊盯著前方的路。
忽然他猛地手一松韁繩,身子後仰躺在了馬背上,半空突然出現的橫著的細繩鋒利如刀,切掉了他嘴裡的餅。
驚魂未定!
差點腦袋搬家!
呼地起身來他抓牢韁繩繼續奔馳。
可惜了餅了。
令狐車舔了舔嘴唇,鹹鹹的血腥味。
剛才多虧他技術嫻熟,要是沒松開韁繩,或者躺倒時腳亂踢幾下,這會已經成為俘虜了。
他一提韁繩雙腿一夾,戰馬嗖地跳過一米多寬的積水,落地,卻前蹄一滑轟得摔倒將他掀了出去,摔得他天旋地轉。
腳步聲由遠及近。
令狐車顧不上疼痛,快速拿出信埋在草叢,抓了餅和水囊連吃帶喝囫圇咽著。
四個敵兵奔過來,刀槍架在他脖子上。
令狐車急促地呼吸著,坦然地看著他們,嘴裡卻絲毫沒停下,好像要在臨死前吃飽喝足。
一個敵兵打落了餅和水囊,把他押起來。
敵兵小隊長打量著他:“你倒是想得周到,做個飽死鬼。”
敵兵在他身上搜查著。
“嗷!”
戰馬倒在地上悲鳴,左前腿折斷,噴著鼻息起不來。
令狐車:“給我一把刀。”
周圍敵兵一愣,哈哈笑起來。
敵兵小隊長意外地看了看他:“想殺馬?”轉頭道:“兄弟們,弄輛車來拉回去殺了吃肉。”
“好咧!”
幾個士兵歡天喜地跑了。
從進敵人軍營到將軍營帳這段距離,令狐車很氣憤,也很無奈。
敵人正在操練,各個精神飽滿,肉味彌漫在空氣裡。
該死的軍糧!
大帳內有兩個人。
敵將放下手中信紙,看向他。
那是他要送的信,已經被敵將獲得,令狐車並不意外,能設置這麽多陷阱攔截傳令兵,他們當然也會搜查自己落地的周圍。
“聽說你幾乎躲過了所有陷阱機關。”敵將語氣溫和,“今年多大了?”
敵將沒戴頭盔,小臉,顯得五官都小,面色和氣,小胡子更顯得他文弱。
旁邊將領:“他幾乎全都躲過, 幸虧將軍您昨天布置了,在陷坑邊上倒了油,滑倒了馬。”
令狐車:“我要五斤肉,一壇酒,四張餅。吃飽再死。”
在這個異界待久了,他也學會豪邁的吃法了。
敵將眉毛一抬,笑了:“給他。”
當令狐車暢快淋漓地吃完所有東西,一絲不剩,舒服地躺倒在地時,敵將進了帳篷。
“動手吧,我躺著舒服,就這麽死吧。”
敵將:“才十八九吧,就想著死,豈不有違天意?”
令狐車一愣。
敵將指了指外面:“我有精兵八萬,糧草還夠用三個月,你跟了我,憑你的實力可以先做個什長,再升遷。你是大將之才,可別意氣用事。”
令狐車坐起來:“我軍老弱病殘加起來尚有一萬,已斷糧半月,但刀鋒依舊明快。”
他雖然蓬頭垢面,臉龐稚嫩,但豪氣英發,目光鋒利。
“知道你們為什麽會敗麽,”敵將故意忽略他,“用兵不僅在戰場,也在朝堂。這就是你們沒有援兵也沒有糧草支援的原因。”
令狐車若有所思,卻並不能想明白其中玄機。
“你們將軍這次必死無疑,而且軍中即將大換洗,你回去也是死。”敵將看著他,“若留下來……”
“我軍雖然是偏師,也只有戰死的軍魂。”
敵將一頓,眼中閃過欣賞,又閃過惋惜之色,語氣也變得惋惜:“帶上藥箱和一車補給,把這封信交給你家將軍。我們戰場見。”
敵將放下一封信,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