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靜秋騎馬在前，身子隨著馬的前行而微晃。從背後看去，她似乎有些落寞，完全沒有一仗勝利後的喜悅。
　　小虎牙和令狐車並騎而行。
　　有兩騎笑鬧著飛奔過去，在追逐搶奪什麽東西。
　　身後遠處是一群懶散的義軍騎兵。他們腦袋上扎著紅帶，自稱為赤焰軍。
　　“他們大部分是茶農和被奪了地的無業者。”小虎牙看了一眼他，“熊英強佔了大批肥沃的丘陵和林地種茶，那些沒田地的人只能淪為茶農去幫他種茶，但又經常要受到他的監督和搜查，被當做低賤之人欺負。”
　　令狐車不解，問:“搜查什麽?”
　　“茶葉。”小虎牙控制著馬的行進速度，“熊英種植的茶葉名牌茶樹很多，而時令茶更值錢，他怕茶農們偷茶，不但會派人在采茶時監督，抽查，還會對茶農們的住所進行突然搜查，一但發現誰偷懶，或者藏匿茶葉，都會被當眾折磨。”
　　令狐車恍然，怪不得沒聽過有人造反，這裡卻有義軍，“所以他們造反了。”
　　“一開始，是陳將軍從士兵口裡注意到這件事，後來，有士兵倒賣軍用物資給他們，被抓住，供出來這事，陳將軍重視起來，找過熊英領主，回來之後，陳將軍大罵領主是目光短淺手段極端之輩，便暗中幫助這些人，鼓勵他們去和李青山領主的地盤搶掠。只可惜這份衷心不被熊英領主體察，反倒被領主日漸疏遠。”
　　“原因怕不止是這些。”
　　他淡淡地說了一句。
　　令狐車想到了山寨看見的山賊，交戰雙方的衣甲兵器都有，而且是整理裝箱，看來那群山賊本來就是搶奪殘兵的裝備，倒賣軍需物資的家夥。只是不知道跟熊英有沒有關系。
　　小虎牙沒明白他說的，看了看他。
　　“哈哈哈哈！”
　　身後爆發出突然的一陣笑鬧。不知他們在聊什麽。
　　令狐車:“他們的戰鬥力倒是很強。”
　　“那都是劉校尉的功勞，是他受陳將軍命令，幫助他們訓練，這些戰馬也都是從張伯那裡連買帶拿的。”
　　劉校尉應該就是那個騎兵隊長吧。
　　令狐車回憶著他的樣貌，倒的確是個厲害的人物。
　　“陳將軍曾勸過他們去東邊發展。”小虎牙回頭看了一眼赤焰軍，“他們卻拒絕了。後來，陳將軍也無暇顧及他們了。”
　　李青山的地盤在東南邊，雖然是個盆地，但盆地裡平原廣闊，的確適合騎兵運動。而東面是另一個領主的地盤，那裡是真正的產糧大區，平原千裡，但大城也多，軍事實力更雄厚，民眾都安居樂業，似乎不適合這群義軍去發展。
　　看來，陳將軍還是想利用這群義軍盡可能地損耗李青山的實力，好為熊英爭取更多利益。真是衷心啊，可惜……
　　“啊哈，張伯回來了，哈哈！”
　　“好樣的！”
　　“哦哦，厲害，劉校尉！”
　　身後響起赤焰軍們的歡呼和口哨聲。
　　馬蹄聲響，劉校尉陪著張伯，騎馬而來。
　　劉校尉身上多了許多血跡，張伯也是披頭散發，憔悴不已。令狐車看他們身後，一起去時的八九騎，現在只剩了3人，也都是渾身血跡。
　　陳靜秋換了神色:“張伯，阿秋連累你了。”
　　“哎，不要這樣講。”張伯擺擺手，“當初要不是陳將軍亂世中保全我們全家，哪裡來的我現在……小姐放心，馬場的資產，我早已差人送往前面，加上小姐隨身攜帶的那些……”
　　“張伯，”陳靜秋打斷了他的話，一笑，“一路勞累，我們慢慢走走吧，許久不見，聊聊家常。”
　　張伯有意無意瞥了一眼令狐車，笑道:“好呀好呀。”
　　兩人催馬小跑前行，小虎牙跟了上去。
　　隨身攜帶?
　　盡管張伯的話被攔下來，令狐車還是聽出了其中的問題。一路隱約的懷疑似乎有了答案，但又沒有答案，陳靜秋身上帶了什麽，這才是惹得官軍追殺的原因，不得而知。
　　“令狐兄弟，”劉校尉並肩而行，“當兵多久了。”
　　“半年。”
　　“老兵了。”
　　“只不過是個傳令兵。”
　　劉校尉笑了:“兵就是兵，沒什麽職業區別。”
　　“陳將軍真的……”令狐車看向他，神色複雜。
　　劉校尉點點頭，見他神色一黯，安慰道:“沒關系，我們都會死的，只不過是哪場仗的事兒。”
　　令狐車驚訝，看看他，又看看遠去的陳靜秋的背影，欲言又止。
　　“你是心想，陳將軍死了，還是被冤枉的，那些人似乎一點也不悲傷，是不是?”劉校尉頓了頓，自己回答道:“誰都不想死，但總有人會死。將軍死於身份，士兵死於戰場，都是遲早的事。”
　　令狐車怔怔的，一時不能消化。
　　劉校尉笑了，不知道是欣賞他的單純，還是笑自己說這樣的話，笑容裡帶著豪邁，又夾雜著憂慮，笑容漫長又短促。
　　到了晚上，在一片山坳裡宿營。
　　赤焰軍生了很多火堆，就在火堆的火光裡肆無忌憚地嬉鬧著，說著露骨的段子，笑得放肆，有人甚至敞開衣褲給大家看自己大腿上的傷，酒與烤肉的味兒在風裡一陣一陣地消散。
　　帳篷裡。
　　陳靜秋在上首，小虎牙在她左邊，劉校尉在右側，令狐車挨著他，他對面是劉明成，沈彥斌，以及一個頭髮垂面擋住了五官的老者。
　　“各位，”陳靜秋掃視一圈，氣氛嚴肅起來，“今天這一仗我們勝了，但也算公開和官軍敵對了，下一步何去何從，我們來做個決議。”
　　劉明成:“那還用說麽，趕緊回山寨，招兵買馬，擴大實力呀！”
　　沈彥斌撚著胡須不語。
　　其他人也靜坐，只是目光遊走，沒人說話。
　　陳靜秋:“我以為目前應該辦兩件事，赤焰軍回山寨招兵買馬，訓練準備。我去齊州，打探一下情況，順便也從側面拖延一下熊英的反撲節奏。”
　　“那不行！”劉明成往後一靠，“陳小姐是我們的老大，哪有老大不回家小弟在家的。”
　　陳靜秋:“我只是暫時離開， 辦完事當然會回來。”
　　“不行不行，”劉明成搖頭，“萬一你出事怎麽辦，陳將軍答應我們的事還沒兌現呢，我們要是再失去你……”
　　“劉將軍不善表達，靜秋小姐大人不記小人過，別往心裡去。”沈彥斌圓場，“不過，我們既然與冠軍撕破臉，大事還要靜秋小姐做主，離開似乎不妥。”
　　小虎牙氣呼呼:“小姐只是暫時離開，辦完事就回來。”
　　“沒有陳小姐，我們就沒有主心骨。”劉明成一派無賴的樣子，“就算火神也不會答應的。”
　　旁邊老者忽然雙手捏起法訣，嘴裡念念有詞，一股淡淡的煙從他背後飄散起來。
　　他發出的聲音怪異，時長時短，時而顫抖時而婉轉，帶著聽不懂的神秘。顫抖著，他身子猛地一震，撩起頭髮，臉上兩道朱紅色印痕，叫道:“火神有命，火分三焰，缺一不可！”
　　劉明成一攤手:“你看，火神聖諭也是這意思。小姐想走便走吧，到時違了火神的意思，冷了兄弟們的心，”他一笑，“那就不好辦了。要是陳將軍在，肯定和我們一起的。”
　　小虎牙怒目橫眉要說什麽，被陳靜秋暗地裡攔住。
　　“火神的聖諭當然要遵從的，只不過我還是得離開一段時間。”陳靜秋淡淡一笑，“看來我只能捐錢贖罪了，期望火神能原諒。”
　　沈彥斌微笑不語，目光低垂，看著桌面。
　　老者動也不動。
　　劉明成眼睛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