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有微光,只夠看清身邊人的身形。
“我比較擔心。”
劉校尉衣甲整齊,頭盔也是擦拭之後戴得端正,長劍的劍鞘也露在腰袢最佳的出擊位置上。雖然這時夜色漆黑,路上無人。但他已經做好了要隨時衝鋒的準備。
“我並不擔心他們。”陳靜秋說,她輕輕攥著韁繩,任由胯下黑馬慢行,“我擔心張伯。”
劉校尉:“他們遲早會找來的。論戰場指揮,劉金才還不如一個老兵,但論謀略頭腦,他還是比較厲害的。怕是不久之後就會說動宋青山派兵來剿。”
他望著前面遠方的黑暗,好像敵人正從前面地平線上呼嘯而來。
的確,劉校尉對劉金才的評價是中肯的,令狐車是同意的。不免地,他又想起了剛進入絕壁關時劉金才假裝館主請他吃飯的場面,也就是在那一刻,自己傻傻地和盤托出,劉金才敏銳地嗅到了陰謀成立的可能性,想到了審訊口供上添加內容的辦法誣陷陳玄禮。
是我害死了陳將軍。
令狐車低下頭自責,恨不得現在立刻直奔劉金才面前,一刀砍了他。
“你的傷……”小虎牙並排而行,看向他的後腰,黑暗中什麽也看不清。“還好吧?”
“沒事。”
令狐車抬起頭,神色如常,但心底已經有了自己的決定。
小虎牙要說什麽,看了看他,也就沉默了。
令狐車去了水囊喝了一氣,遞過去,小虎牙笑著接了喝了兩口,晃了晃水囊,發現水快完了,便掛在了自己馬鞍上:“灌滿了還你。”
看見她的笑,令狐車心情好了很多,問:“赤焰軍那兩個首領,似乎……”他本想說並不怎麽行,又怕了解不夠說錯話,一時不知道用什麽詞來形容。
小虎牙明白他的意思,接道:“本來就是混日子的二混子,攛掇大家起事之後,發現陳將軍要資助他們,便趕跑了原來大家推舉出來的領頭者,成了赤焰軍的首領。”
令狐車當真大開眼界,還有這樣的人。
這樣一想,他便知道為什麽赤焰軍還有老套的神靈通神這種收攏人心擺弄權術的招數了。
低級而愚昧的人,最容易被神靈和教義籠絡。
“我不喜歡他們。貪得無厭又鼠目寸光的家夥!”
小虎牙輕聲哼了一聲。
令狐車自然也知道她說的對,都不用她多舉例子,光是看面相,看言行舉止,看對事的細微態度,你就能知道一個人的性格和胸懷。
他真正好奇的是另一件事。
“那為什麽小姐還要給他們錢,不管不行麽?”
小虎牙無奈地看了一眼陳靜秋的背影,搖搖頭:“我不能說。”
“好吧。”
令狐車也不再問。只是,他怎麽想都想不到這裡面的原因。
路邊幾個黑影蹣跚挪動著。
令狐車發現只有自己注意到那幾個人,或者說,大家都注意到了,只是自己關注他們了,其他人或許連看都沒看一眼。
那幾個人停在路邊,靜靜看著他們。
倒沒有人開口求吃的求銀子。這讓令狐車想起了那個書生,自己可是把所有家當都給了書生。
“太多了。”
過去之後,小虎牙說了一句。
“什麽?”
“太多了。這樣的人太多了。”小虎牙說,“領主之間戰亂不斷,良田水井被毀,樹木被砍,壯丁缺失……這樣的流民太多了,救濟不過來的。”
她說的是對的。
“嗯。”
令狐車點點頭,不再說話,跟著慢行。
天快亮的時候,劉校尉找到一片廢墟宿營,準備休息2個時辰,天亮後吃過早飯再拍馬趕路。
陳靜秋和小虎牙有自己的帳篷,很快休息了。劉校尉安排了哨位,也和士兵兄弟們輪流睡了。令狐車從劉校尉那裡得了兩條獸皮毯子,席地鋪了合衣睡在火堆邊。或許是真的累了,連腰上的傷都忘了,很快沉沉進入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有人推自己,令狐車醒來。
睜眼,看見眼前的人,愣了愣,才恍然回過神來,剛才似乎一瞬間失憶了,這才看清叫醒自己的是劉校尉。
“劉校尉,怎麽了?”
天已明亮,有點潮濕,有點涼。
劉校尉時不時看向四周,目光帶著機警,長劍也提在手裡:“拿起你的武器,現在你歸我指揮了。”
這是什麽意思?
令狐車一時沒反應過來,劉校尉早已不等他,起身走到了樹下,那裡有3個士兵和4匹馬。
爬起來,腰有些疼,讓他倒吸了一口冷氣。
“拿好武器,保護好帳篷!”
劉校尉一邊命令一邊翻身上馬,和他僅剩的3個騎兵一起,調轉馬頭,幾程飛奔便消失在森林裡。
這是做什麽?
令狐車反倒看不懂了,如果有敵人來,不是守衛著更好麽,難道……他回頭看向帳篷,帳篷和幾個時辰前一樣的位置和樣子,似乎沒什麽改變。
她們出什麽事了麽?
令狐車心一緊,快步到了帳篷門口,正猶豫,小虎牙的聲音響起來:“還沒起呢!”
“哦哦,好。那個……”
令狐車急忙退開,覺得自己臉有點紅,但一回身,他的神情變得凝重。
樹林間,樹木後面陸續露出許多人的腦袋來,窺探著,漸漸都走出來,走過來,很多人手裡提著刀,劍,有人拿著鋤頭,木棍,衣衫不整,散亂著頭髮,個個眼裡放光。
“別過來。”
令狐車沉聲警告,他不想傷害這群無家可歸,甚至沒有食物的流民。但,他握緊了劍柄。
他已經無處可退了, 一步之外就是帳篷。
環顧四周,從樹林裡冒出來的流民起碼有四五十人,男的女的都有。
他瞥了一眼火堆,火堆距離自己一米,如果他們越過火堆一線,那自己就隻好出擊了。
最前面的幾個流民小心地弓起身子,試探著,一步一步逼近。
他們眼裡的光芒,似乎是對肉的渴望大於其他。
一米,半米,一隻腳跨過了火堆那條線……
令狐車深吸一口氣,腳下發力,提起了長劍……
噗!
長劍砍過身體的聲音,很熟悉,馬蹄聲,接連的兵器砍過身體的聲音,什麽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馬蹄聲……
流民們掉頭四竄。
4名騎兵排成一字長蛇陣,像一條巨蟒,繞著營地吞噬了一圈,地上倒下十多具殘缺不全的屍體,巨蟒又追擊向奔逃的流民,瞬間化成4支利箭一排射過去,碰者皆倒。
身後有響動,令狐車警惕地轉身,看見是陳靜秋和小虎牙出了帳篷。
陳靜秋瞥了一眼屍體,走到火堆邊添柴,開始架鍋。
小虎牙開始收拾帳篷。
令狐車喘息著,明明沒動手,卻好像所有人都是他殺的似的那麽累。
陳靜秋:“去打些水來,一會得趕路了。”
小虎牙看了看他,繼續拆帳篷。
令狐車提了水囊要走,見4名騎兵勝利歸來,劉校尉跳下馬走過來,像跨過一堆土一根木頭似的,跨過屍體,腿上血跡斑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