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紅了漆黑的夜。
半邊城都聒噪起來,就算遠在城門邊,仍然還能聽見隱約的人聲喊叫。
“小姐,這一路都是艱辛,多加保重。”
士兵剛剛用繩索把丫鬟縋下城牆,氣息沉穩,遞給陳靜秋一把劍。
軍用兵器。
陳靜秋接了,一笑:“你也多保重。”
士兵點點頭,將陳靜秋也縋下去,等她落地,繩子搖晃,看向令狐車:“該你了。”
能在危難之中冒生命危險援助,又體格強健,能在十幾丈高的城牆上接連縋下兩人還氣息平穩,這人似乎不像是個普通士兵。
“義士尊姓大名,將來也好報答。”
令狐車想看見他的面容,可惜像早就防備似的,士兵蒙著面,只有一雙普通的眼睛,帶著沉穩的眼神。
“一路小心。”
士兵的語氣很客氣,並不像關心和叮囑,更像是感謝。
令狐車便明白了,他是感謝自己能在危難時刻陪在小姐身邊護送,因此推測起來,士兵更像是陳玄禮的屬下,或者關系更好的人。
而對於為什麽要跑到這面城牆來,為什麽恰好這時牆頭沒守衛,為什麽這個士兵就在這裡等,知道他們現在就要逃……這一切的未知,令狐車選擇不問。
顯然陳靜秋早有預備。
只是,這一系列的事情總覺得不像是將軍被誣陷,想要保護家人那麽簡單。
雙腳落地,令狐車回過神來,解開繩索,正要說話,丫鬟過來拽了拽繩子,嘩啦啦繩子從城頭掉下來。
丫鬟盤著繩子:“路上還有用呢。”
陳靜秋:“接下來怎麽走?”
令狐車:“齊州在東北方,我們先朝這個方向走吧,中途如果能搞到馬最好了。”
“好,走吧。”
陳靜秋率先朝東北方前行。
“給,你背著。”丫鬟把盤成一盤的繩子給他,“我叫小虎牙,”她笑起來,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酒窩更可愛,“小姐起的。好聽吧?以後也要喊我姐姐哦。”
倒是可愛的丫鬟。
令狐車笑了笑,裝起繩子跟了上去。
巍峨的城牆連著黑夜,襯得他們一行三人越發微小,繼而,三人沉入黑夜,連影子都看不見了。
陳靜秋不說話,只是走著,步伐勻稱。
小虎牙也不說話,跟在後面,時不時回頭看他一眼,好像怕他丟了似的。
一開始,城外還是堅實的土地,走起來輕松,漸漸遠離,土地變得松軟,現在腳下全是草地,草根一簇一簇,高低不平,天又黑,草又伏地,看不清深淺,走著累人又腳疼。
本來令狐車還擔心兩個女孩腳疼走不慣,現在見她兩健步如飛,倒是自己腳疼得不行。
“小心!”
小虎牙見他腳下絆了個趔趄,要扶,幸好他又穩住了,噗呲一笑,看了看陳靜秋,回頭笑道:“再忍一會吧。”
令狐車不知道她說的忍一會是什麽意思,應該是中途休息吧。
一抬頭,看見偏移了東北方,令狐車:“靜秋小姐,我們偏離方向了。”
“嗯,走就好了。”
陳靜秋好像本來就要走這個方向似的,繼續前行。
小虎牙回頭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再往前走,樹木漸漸多了起來,一棵棵歪扭大樹像鬼怪般藏身黑夜,悄無聲息。
陳靜秋站住了。
令狐車忽然警惕起來,以為她發現了危險,陳靜秋卻拐向了旁邊一棵大樹,在樹下掏起什麽來,小虎牙也過去幫忙。
兩人合力拽出一隻大包袱仍在地上,拆解開,攤開一大堆東西,黑暗中令狐車看不清具體是什麽。
“給。”
小虎牙歡快地遞給他一樣東西。
令狐車接了,發現是雙靴子,還有一套衣服,訝異道:“這裡怎麽會有?”
“我和小姐以前打獵經常路過這裡。”小虎牙狡黠地一笑,走了兩步,回頭道:“去那邊換呀,離遠一些。”
令狐車悻悻抱了東西在遠處樹後換了衣服和靴子,再回來時,見兩人也換了衣服。沒了絲綢衣服的襯托,隱約倒有些清新之美。
見三人都穿著尋常百姓的衣服,令狐車:“衣服換了,這劍更不搭了,不如包起來,看前面能不能換馬。”
“好,你收著吧。”
陳靜秋摘了耳環收拾,讓小虎牙收了。
令狐車包了劍背著,垮了包袱,往前走,走了幾步,想起什麽,回頭問:“那個,還走這個方向麽?”
陳靜秋自然明白他問的意思,大方地說:“先拐西北方向。”說著,率先起行。
小虎牙走過他身旁,看見他無奈的神色,忍不住偷偷笑了,拉了他一下。
令狐車跟著走,心裡歎氣,這哪裡是自己護送小姐,分明是小姐早都計劃好了一切呀。
一路無話,及至天微亮,前面的陳靜秋忽然藏身在一棵大樹後面,連小虎牙也躲在她身後。令狐車急忙躲起來,屏住呼吸,小心觀察四周。
幾十米開外有一道圍牆,圍牆外十多米空地寸草不生。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麽其他情況。
小虎牙快步過來,低聲:“小姐過去聯絡,我們在這裡等,不要出聲。”
令狐車讓氣息勻稱了些,目送陳靜秋到了牆下,問:“這是哪裡?”
“一處臨時馬場。馬販子買了馬回來就養在這裡,一批一批地賣掉。”
“小姐本來就計劃來這兒?”令狐車眉頭微皺,有些不滿,這明顯是不信任,見小虎牙神情為難,又松了口氣,“算了,和你無關。”
“走吧,談妥了。”
小虎牙一拉他,兩人快步到了牆下,牆上開了一扇門,放了三人進去,又合上,整面牆看起來就跟一個整體一樣。
裡面卻別有洞天。
諾大的場地, 木柵欄一圈一圈相接,在微亮的晨光裡與天際相接。
放眼看去,一排排馬廄下,駿馬壯美,有的低頭吃料,有的搖頭晃腦,有的噴著鼻息,白的黑的紅的花的,壯觀無比,一股清新之中夾雜著馬糞和飼料味道的氣味彌漫開來。
馬廄之外,一片圓形操場,幾人正牽馬訓練。遠處一排草房。
一老者帶兩個仆人早在草房門前站著,等令狐車等人到了跟前,老者迎上來,笑道:“靜秋呀,可是好久沒來了。”
“是呀,張伯,您還安康。”
陳靜秋的笑容裡帶著少女的燦爛,可以看出眼前的張伯足以讓她放心信任,無需再擔心。
張伯看了一眼令狐車,欠身請陳靜秋:“來吧,嘗嘗我這兒的新茶,讓夥房給你燉雞去。”
“哈哈,那真是太好了。”
陳靜秋笑著邁步上了台階。
令狐車要抬腳,感覺有些不對,側耳聽,遠處轟隆隆悶聲傳來,忽然就近了,其他人也聽見了,都是一愣。
張伯快步下台階來看向遠處:“去看看,是誰來了!”
話音未落,轟地一聲,遠處大門被撞開,一隊騎兵風一般衝來,就勢包圍了眾人。
士兵衣甲鮮亮,手中長刀寒鋒泛冷,胯下馬噴著鼻息。
令狐車護在陳靜秋身前,仰面看去,忽然發現正面這個騎兵隊長好熟悉,哪裡見過,那騎兵隊長也目光落在他身上,兩人四目相對,令狐車頓時恍然,這就是城頭放他們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