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暴曬。
令狐車把帥旗從左肩換到右肩,旗杆挨上肩膀的刹那,針扎般的疼痛傳遍全身,他臉上的肌肉抽了抽,咬牙忍著,扛著帥旗,繼續前進。
雖然已經很累,很渴,快要走不動了。
但總有一些因素在鼓勵著他前行。
比如走在最前面的將軍陳玄禮。雖然重傷在身,步伐緩慢,但鎧甲整齊,身子挺得筆直,好像他才是一面帥旗。
比如做士兵的責任和紀律,尊嚴。如果說之前,令狐車只知道什麽是士兵這個身份的話,那經過這幾天的巨變和廝殺,他更多的知道了什麽是士兵的責任和尊嚴。
很神奇地,似乎是在軍隊大敗即將潰散的時候,陳玄禮卻將人心凝聚起來。
陳玄禮停下腳步,看著遠處。
令狐車回頭看了看,身後滿是疲憊不堪,衣甲凌亂的士兵。人數已經不足兩天前的一半了。
自從昨晚遭遇山賊襲擊之後,陳玄禮做了簡短的動員,大家就開始啟程上路,一直走到現在。很多士兵連兵器都扔了。對於他們來說,饑困交加,這副軀體已經夠沉重了,行走已經成了機械的動作反應,兵器簡直就是壓垮生與死的最後一絲份量。
熊武也在喘息,原本雄壯魁梧的他已然瘦了一圈。
對上他的目光,令狐車還是有點膽怯,匆匆移開了,回身看向遠處,那裡有一道山脊橫過,隱約帶著人工修築的風格。
絕壁關。
“絕壁關!前面是絕壁關!”
“絕壁關到了,到了!”
“哈哈,回家了,回家了……”
絕壁關像一條清涼甘甜的大河迎面流淌而來,將所有士兵們淹沒其中,帶來興奮,喜悅和生的欲望,以及家的感覺。
陳玄禮繼續前行,步伐似乎比之前更有力。
4名親衛緊隨其後,邊走邊整理著衣甲。
遠處有一道黑線從山脊下蔓延而來,漸漸蒸騰起白色的塵土,繼而轟隆的馬蹄聲響起來。
那是騎兵。似乎人數不少。
是來迎接我們的吧。
令狐車心中欣喜,快步追了上去,肩膀上劇痛,疼得吸了一口冷氣。
果然是騎兵。
300名騎兵呼嘯而來,大隊人馬在前面不遠戛然而止,兩隻小隊從兩側飛奔而去。
“見過陳將軍。”
馬上3名將領下馬行禮。
他們衣甲鮮亮,人馬都精神飽滿,卻都帶著一絲冰冷的氣息,靜靜的。
陳玄禮摘下了頭盔,松了口氣:“宋將軍,好久不見了。”
“是,上次見面還是送將軍出城,一晃幾個月了。”宋青山似乎也不太擅長寒暄,乾巴巴說完這句,便有些欲言又止,目光看著側旁。
一時倒安靜了。
士兵們陸陸續續都跟上來,自覺地開始整理隊伍。
令狐車把帥旗放下來,緩了緩力氣,準備打開它,高高興興地進城。
高舉帥旗前行可是件費力又講究技巧的事。目測了一下從這裡到關口的距離,他心想,我應該能撐得到進城。
“勞煩宋將軍,給他們一些食物,他們可都是優秀的老兵。”陳玄禮笑了笑,似乎要回頭望一望自己的兄弟們,但終究沒有轉過頭來。
“我帶親衛隨將軍進城。請。”
陳玄禮說完,帶頭走去。
令狐車跟在親衛後面,立刻甩開大旗,舉著前行。
宋青山眉頭緊皺,歎了口氣,扭頭跟了上來。
留下的一名將領高聲叫道:“兄弟們,大家原地等待,帳篷,食物,馬上就送到,大家稍安勿躁……”
“什麽?在這裡等?”
“幹嘛不進城?”
“為什麽不讓進城?”
……
洶湧的質疑聲鋪天蓋地,立刻淹沒了將領的聲音,但那嚴陣以待的300名騎兵突然出動,做出了包圍的意圖。
令狐車有些不太明白,也無暇回頭去看,開鑿在兩山之間的絕壁關鬼斧神工,城門像一張巨大的嘴,將他們一行人吞了進去。
令狐車再也沒見到陳玄禮,連其他親衛都沒見到。
他被單獨安排在一間屋子裡,有個丫鬟專門伺候著他洗臉更衣,引導著坐在圓桌前,看著一道一道讓人口水直流的菜肴端上來,酒也飄香,他卻沒了胃口,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太對。
一個人邁步而進。
“哎呀,怠慢了怠慢了,你看,”來人身材勻稱,一身和氣,“哎,怎麽還不動筷子,來慢慢吃,勞累一路,慢慢吃有助於消化。”
令狐車:“閣下是?”
“哈哈,你看我又忘了介紹,在下劉金才,是這間館舍的主人,招待不周,見諒呀。”
“不敢不敢,”原來是主人,令狐車急忙行禮,“有勞了,又是洗臉又是豐盛菜肴,真是不敢當。”
“英雄不必客氣,”劉金才倒酒舉杯,“我最佩服的就是英雄,你們出戰境外,英雄非常,我很敬佩,尤其敬佩陳將軍,來,我敬你們一杯。”
一杯酒下肚,腸胃燒得難受,令狐車吃了幾口菜。
劉金才:“唉,陳將軍那麽英武的人,傷得好重,真是叫人心疼呀。竟然還有流言蜚語造謠是非,真是叫人氣憤!”
“流言蜚語?”
“竟然有人說陳將軍和敵將串通,呵,簡直可笑啊!”
令狐車皺眉:“哪個混蛋造謠!”
“吃了敗仗,本來就對陳將軍不利……”劉金才倒酒,神情惋惜,臉色變得生氣,說:“流言蜚語太用心險惡, 陳將軍已經被傳去問話。朝裡朋友我倒是有,卻苦於無處下手幫忙,這,唉。”
令狐車本不想說,但此刻氣憤填膺,覺得不能因為自己的事給陳玄禮帶來不好的影響,一口幹了酒,說:“事情是這樣,得從我送信說起……”
令狐車略過了細節,隻說了自己送信被抓,帶著敵將的信,藥品和糧食返回,最後全軍夜襲,一路撤退回來的大概。
末了,他說:“所以,這一切的起因都是我的失誤造成的,和陳將軍有什麽關系?那些閑人當真閑得無聊,怎麽不自己上前線去,看看拿嘴能說死敵人麽!”
劉金才:“兄弟呀,這世道就這樣,叫人氣憤又無奈,來,喝酒。”
兩人幹了一杯,吃了些菜,他又說:“我當然是信你的,也信陳將軍,你在兵營看到的敵將來信是空白的?”
“當然是空白的,什麽都沒有。”
“那就好,只要陳將軍是無辜的,流言蜚語早晚會自動破滅的……”劉金才正要倒酒,呼啦,搶進來四個士兵,不由分說押了令狐車就往外走。
“做什麽?放開我!”
令狐車見他們是絕壁關的士兵,又不知出了什麽事,恍然想到可能是陳將軍出事了,怕越反抗對陳玄禮越不利,只能被押走,出門前叫道:“館主,救陳將軍……”
“你們……我定當竭盡全力!”
劉金才似乎要阻攔,早被士兵推後,只能目送士兵押走了令狐車,眉頭皺起來,重重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