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斯佩號上一切的準備工作都已完成,蘭斯多夫要去請這場演出壓軸演出的主角斯佩號登場了。當他好不容易到達斯佩號的艙室,卻看見艙室門敞開著。
斯佩此刻正好來到蘭斯多夫的身後,她先拍了下蘭斯多夫的手臂表示自己就在身後,然後對蘭斯多夫說:“提督,您的指揮室裡的東西我都已經收拾好了,您看看有什麽需要帶的,就趁現在拿上吧。”
蘭斯多夫低聲道謝,匆匆趕去指揮室,這個他曾意氣風發指點江山的地方如今成了他的傷心地,這曾是他的戰場,也曾是他的榮耀的地方,就要被他親手毀去了。
按捺住心中的一絲悔意,蘭斯多夫掃了一眼,斯佩早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條,所有他常用的東西都擺放的很好,並在醒目的位置準備了幾個行李袋。大致看過一遍後,他對於要帶上什麽已有定計,先是拿上了全部的作戰資料,例如記錄補給艦阿爾特馬克何時會在那一片海域出現的記錄本,然後取了一面海軍軍旗,又猶豫了會,取了一面nazi軍旗,就頭也不回地回到了船舷。斯佩還在原地安靜地等待,目視著蘭斯多夫的歸來。
這次是真的要分別了,斯佩罕見地伸出手,為蘭斯多夫整理他略顯凌亂的衣領,然後拍了拍蘭斯多夫的肩膀。
兩人相對無言,蘭斯多夫知道,斯佩剛剛已經向他告別,現在該輪到自己。但是自己卻什麽也說不出口。
“放心吧,帝國會記住你的犧牲的。”最終,蘭斯多夫只是這樣乾巴巴地說。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斯佩伯爵看著她的提督,一直以來和自己並肩作戰的人,像一個搞砸了一切的孩子,在自己面前目光躲躲閃閃。一直以來,明明自己這邊才是被關照的一方。而今地位顛倒,令人感歎實在是世事無常。
事到如今,提督也很難過吧。沒能凱旋回國確實非常遺憾,但所有的決定都是她和蘭斯多夫兩個人一起做的,並不是其中某個人的責任,他不需要一個人背負一切。
於是斯佩盡量放輕聲音,用最溫柔的語調說:“請多保重。”
蘭斯多夫楞然,看向斯佩。
斯佩斷開汽艇的繩,微笑揮手。
蘭斯多夫,還有德意志姐姐,舍爾姐姐,你們要好好活下去啊。
斯佩伯爵海軍上將號緩緩向深水區駛去,蘭斯多夫站在岸邊,身影越來越小。在蘭斯多夫的身影消失前,斯佩就一直這樣和他隔海相看著。看見蘭斯多夫向自己莊重地敬禮,斯佩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海風低低地吹著,已經只能影影綽綽看見港口了,海霧朦朧間,仿佛很近,又好像很遠。海面風平浪靜,又是一個出海的好天氣。不少的小帆船星星點點,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撒著網。有歌聲隱隱傳來,洋溢著寧靜和幸福,像是在謳歌遠離戰爭的和平。想到站在自己對立面的,同樣是這樣一群守著平靜祥和日子的人們,實在是恨不起來。斯佩歎了一口氣,將船開遠。在不用為尋找商船殫精竭慮,卸下了一切責任的現在,大海溫柔可親,接受著自己的一切。波浪輕輕拍響,送她到還未開始訓練和戰鬥的本初。從何處來,亦向何處去。她於海上戰鬥,於海上休息,也同樣的,將於海上死亡。
直到夜晚,她終於選定了一處中意的位置,蒙得維的亞的錨地,將是她自沉的地方。一邊是海洋,一邊就是始終屆不到的港口,正好是一艘船作與息的全部。作為她臨終時為自己選擇的下葬的地方,
真是再合適也沒有的。此時的港口非常熱鬧。有密密麻麻的人群,大約有兩萬人,作為旁觀的看客,對她指指點點著。 舉世皆敵。沒有任何時候,能比此時,更能讓斯佩感受到這四個字的所代表的意義。盡管這是姐姐始終掛在嘴邊的話,但就算是德意志姐姐,也無法與整個世界的意志為敵,並且獲勝吧。姐姐想必也不會不知道其中的艱難,然而她仍然背負覺悟,想要在這樣的不可能中突破出去,為德意志的輝煌尋找空間。想來在姐姐的自信滿滿的表情下,一定也有沉重的壓力被默默地承擔下來。
姐姐真的很辛苦啊。
我應該更了解姐姐一些的。
可是啊,當全世界都與你為敵,站在你的對立面的時候。你所堅持的,所為之而戰的,真的是正確的麽?為了自身的自由,就要犧牲他人的自由的話,整個人類社會的自由,仍然不增不減。我們終究是沒有為全人類爭取自由。所以,退一步,選擇為了自己的,自私的自由,也是人之常情吧?說起來, 我們德意志民族,正是這樣一群追求自由與輝煌的共犯呢。我也同樣,盡管看不到元首所許諾的未來,不喜歡為了自身的方便造成他人的困擾,但我仍然和大家站在了一起了。在那一刻起,我就預見了今日的結局,只是沒想到,它來的如此的早。她又想起自己的境遇,如果沒有為國而戰,而是順應本心,背離祖國和人民,做一個和平主義者,那麽祖國的命運先不談,自身的話,總能夠落得個比客死他鄉要來的好的結局不是嗎?偏偏是違背本心一步步走在自己不以為然的道路上一路下來,到了如此的局面,捫心自問,可曾有悔有恨?
她搖搖頭。
“不曾。”
為了國家和人民,走向與民主自由對立的不義之路,無論承擔什麽樣的後果,自然都沒有怨言。但是下一次,會不會有全人類一同走向平等自由繁榮的道路可供選擇?如果有的話,真期待啊。
斯佩打開隨身的航行日記,記下了最後一筆。
“12月18日
蒙得維的亞的錨地。
天氣晴朗,海面平靜。
德意志級三號艦,斯佩伯爵海軍上將號於19時55分,在此沉沒。”
彈藥轟隆隆地爆炸開來,火焰和煙塵噴射到天空,遮蔽了熊熊燃燒著的斯佩伯爵號。
…………
隔日,到達了布宜諾斯艾利斯的蘭斯多夫一行還是免不了被拘留的命運,蘭斯多夫晚上設宴款待軍官們,為德國的最後勝利而舉杯祝願,開懷暢飲。酒宴結束,他向軍官們告別,從容地裹上德國海軍軍旗,飲彈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