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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九,清晨,冀州北部,新城縣……
“喔喔喔~~”
一聲嘹亮地雞鳴聲在一座低矮破舊的黃土牆院之內響起,宣告著新的一天來臨,隨後在一間破舊緊閉的房門之內,打起一聲哈欠連綿……
“啊哎~”
只見一張低矮的石床之上,一名發絲凌亂的儒生長長伸了個懶腰,緩緩睜開了朦朧的雙眼,望了眼窗外日上三竿的初陽,掀開打滿補丁的被褥,晃了晃腦袋大聲喊道:“娘子,你在哪裡,還不快來服侍為夫更衣洗漱……”
“吱呀呀~”
不一會兒功夫,房門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響,一名身穿粗衣曲服,腰系圍裙,頭扎絲帶的女子端著一瓦盆洗臉水緩緩步入房中,只見她將水盆放置在布有裂縫的木桌子之上,轉身對坐在床上的儒生說道。
“三郎,洗臉水已打來,竹草(寒門子弟漱口刷牙用品,精鹽和細鹽劉策還未在冀北銷售,包括研製的牙膏)備在杯中,你……”
“為夫讓你先替我更衣……”儒生不滿地說道,“哪來這麽多話?真是女子難養,聖人果不欺我也……”
女子聞言,輕聲歎了口氣,隻好將掛在床邊枯竹製作的衣架上,取來一件布有兩個補丁的舊衣儒袍來到儒生跟前。
“哼,真是的,要我說幾次才會懂,下回若再如此拖拉,為夫定要家法伺候……”
儒生不滿的嘀咕幾句後,這才起身伸出雙臂,讓女子將那身洗的已經發白的儒袍穿在身上……
等系好腰帶之後,儒生掀了下衣擺朝腳上望了一眼,忽然又怒道:“看看,為夫說幾次了,更衣之前要先穿鞋襪,我這鞋還沒穿呢你就替我把衣衫穿上了,怎麽就這麽笨呢?還不快幫為夫把鞋穿上?”
女子聞言,身軀微微一抖,隨後小聲說道:“三郎,都是我的不是……”說完連忙蹲下身子將一雙同樣有兩個補丁的布鞋取到儒生腳下,輕抬起他的腳幫他穿上。
這儒生姓扈,單名一個清字,家中排行老三,故又喚做扈三郎,二十五歲……
而這女子便是自小配與扈三郎一道的童養媳,紀氏,十九歲。
扈清家中貧寒,但他為人卻又很清高,覺得才華橫溢,非常看不起照顧自己日常飲食起居的紀氏,自覺總有一天會被士貴門第相中招贅為乘龍快婿飛黃騰達,介時就一紙休書與紀氏撇清一切關系……
可惜,士貴門閥沒有上門,首先來了胡奴佔據冀州十余年,令他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儒生是嚇得閉門不出,在胡奴統治之下是唯唯諾諾,昔日滿口仁義道德全變成了阿諛奉承的馬屁,甚至為了苟活性命要把紀氏送去孝敬胡奴將領。
這種舉動做派就連一向野蠻未曾完全開化的胡人都看不下去了,他們見紀氏消瘦不堪的模樣,又見她雙手都是常年操勞而作的厚繭時,或許良心發現,破天荒的沒有對她動粗,反而給了幾升米放了回來。
直到劉策強勢收復冀州全境,成為新的統治者之後,扈清家的處境才發生了變化,又可以說是沒有任何變化。
變化是那些凶蠻成性的胡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紀律嚴明的遠東邊軍將士,從他們駐扎在縣城第一天開始,就對縣城的百姓秋毫無犯,只是維持新城縣的治安而已,而扈清也不用每天提心吊膽的活著,又恢復到那成天做白日夢的姿態去了……
沒有變化是因為家裡的處境並沒有因為劉策大軍的到來而有一絲一毫的變化,還是一如既往的窮,不但士貴門第依舊沒有找上門來求著他做乘龍快婿,就連家裡也時常揭不開鍋,一家四口(兩個女兒,扈嬌,扈霞)經常挨餓,全靠紀氏向四鄰借糧度日……
這是秦墨或劉策的政策沒到位?並不是,只有一個原因,扈清,懶惰成性,已經習慣了紀氏伺候,過慣了那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了……
當縣城別家的男人開始因為各處發展需要人力而出門做工的時候,扈清則依然躲在自己家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成天捧著本書搖頭晃腦的念著“聖人訓”,而且,這扈清自己不時常出門,也不允許紀氏出門,除非出門借糧才能得到他的允許,顯然一副大男子主義做派,呸,抬舉了,就是一副標準的酸儒做派……
在紀氏親自伺候下,扈清洗漱完畢後,對著家中僅有的一面破了一角的銅鏡照了照,這才大模大樣的坐到桌子邊對紀氏問道:“娘子,飯菜可曾備好?為夫現在是饑腸轆轆,渾身無力啊……”
紀氏聞言說道:“三郎稍待,奴家這就去取飯食過來……”
說完,紀氏步出房門向廚房走去,這時扈清的一雙女兒走了進來,怯生生地望著自己父親。
扈清只是瞥了她們一眼,臉上浮現一絲不奈:“去去去,到外邊耍去,為父正準備用膳,莫來打攪,你們這樣為父如何能安心用膳?”
四歲的扈霞聞言,拉了拉六歲的姐姐的衣角,二人一起慢慢向房門之外移去……
“哼,這紀氏肚子真是不爭氣,這麽多年也不給我扈家添一香火,死後我如何面對九泉之下的父母?看來,得納一房妾室才行……”扈清心中不停肺腑著,思緒不由飄到那天街上見到的一個靚麗女子身上,那才是符合他心目中的妻妾形象。
但他想起那天情形,臉色不由黯淡下來,只因為他看中的那個女孩叫甄洛。
當日扈清讀書煩悶,恰遇軍督府邊軍回轉永安途經此地歇息,他閑來無聊便也去觀看,不想撞見了芙蓉般的甄洛姑娘,刹那間他感覺自己找到了真愛,居然像條瘋狗一樣當街對他吟詩求愛,結局是差點被暗中保護“慰問營”中女眷的士兵帶去嚴刑拷打一番……
後來當他得知甄洛早已心有所屬那個叫卓少雲的年輕將領後,硬是在家中成天“嗚呼哀哉”,認為甄洛只有自己才配得上,怎麽能和一個低賤的武夫結合在一起呢?
“三郎,飯菜來了……”
紀氏的聲音將扈清的心神拉回現實,扈清收了收情緒,但見桌上只有一碗紅薯粥和三個土豆,不由臉色一沉,對紀氏不滿地問道:“娘子,為何今日只有這些,昨日還有米粥啊……”
紀氏聞言說道:“三郎,家裡能吃的就這些了,你就將就著些吧,米缸裡的米早空了……”
“是不是你偷偷把米藏起來了,前幾日還見有大半缸呢。”扈清面帶怒意的問道,“還不快去取來煮與我吃,為夫是要乾大事的人,成天吃這些將來如何有精力讀書效忠朝廷?”
紀氏忙道:“三郎,真的沒有了,就算這些紅薯粥和土豆,這頓吃完也沒了,奴家又怎麽會私藏呢……”說完她的眼角滴下幾滴淚水來。
“你,哼……”扈清聞言冷哼一聲,“那還不去跟鄰裡四舍借些米來,難道你要餓死為夫不成麽?”
紀氏擦拭著眼淚說道:“已經借了好幾次了,街坊們早就暗地裡說閑話了,怎好意思再開口呢?”
“好了,別哭哭啼啼的……”扈清臉上浮現不耐煩的神情,“總之為夫不管你用什麽辦法,晚上一定要弄些米面來,我扈清將來可是要做大事的人呢,以後包你們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哼,婦道人家見識真短……”
喝斥完紀氏後,扈清拿起土豆交到她手中吩咐道:“還愣著幹嘛,幫為夫把皮剝好,不要再讓為夫提醒你了,真是的……”然後埋頭喝起紅薯粥,全然不顧窗外兩個女兒吞咽口水的情形。
紀氏只能默默忍受著自己丈夫的無禮,幫他把三個土豆皮盡數剝去,放與碗碟之中,要知道她和自己兩個女兒可還沒吃過呢……
等扈清喝完紅薯粥後,紀氏見他神色好轉,趁他取土豆的功夫對他說道:“三郎,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總不能全家一直這樣挨餓啊,阿嬌阿霞也是長身體的時候,奴家聽說礦場在招文書,待遇很高,三郎你又寫的一手好字,只要你肯去的話,一定能給家裡補貼不少米糧的……”
“哼,這種賤活豈是我扈清能乾的?礦地多髒,不是汙了我等學子的身心麽?不去不去……”扈清咬了一口土豆,不停搖頭說道。
紀氏又道:“既然如此,縣城內新開了家布莊,店家掌櫃那又正缺一個帳房,不如……”
“休得再提!”扈清斷然拒絕道,“想我扈清將來是要入朝拜相之人,怎能做那些滿身銅臭味商賈家的帳房書記?哼,可笑!”
“既如此……”紀氏聞言,嘴角撇了撇,緊張地說道,“城郊靈族部落族長阿詩曼開了個飼養牧場,急缺人手照料牛羊牲口,尤其需要婦孺幫襯,待遇挺豐厚的,奴家想在家裡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去試試也好補貼家用,你在家看顧阿嬌阿霞可好?”
“簡直胡鬧!”扈清聞言猛地起身怒指紀氏說道,“你一個婦道人家拋頭露面成何體統?聖人教誨都忘啦?列女傳為夫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你居然還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再說阿詩曼是誰?不要臉的胡人一個,你居然給一個胡女做工?真是賤呦,更別說,你走了為夫如何能清靜的學習聖人之道,將來博取功名呢?不許去!”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不成我們都要餓死麽?”紀氏哭著說道,“三郎,你就算不為自己想想,也該為兩個女兒著想吧?她們現在一頓飯也吃不上啊,
軍督大人接管冀州以來,隔壁街坊以前日子過得都不比我們好,可現在他們各個隔三差五還能吃到肉了,三郎,你就出去看看吧,不要窩在家中了……”
“好啊,反了,你居然敢教訓起為夫來了……”扈清被紀氏一頓話說的是渾身發抖,“你,你給我跪下,為夫,為夫今天要執行家法,好好教訓教訓你,跪下,你給我跪下……”
紀氏身體一顫,本能的掩面跪在地上不停抽噎著,根深蒂固的傳統思維,令她不敢反抗自己丈夫的權威,只能任受其百般折磨。
扈清激動地取下掛在門後的一根韌性極佳的藤鞭,指著她說道:“什麽軍督大人,不過一介武夫而已,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和聖人教誨格格不入,你居然還有臉提他?我,我打死你……”
“啪~”
扈清狠狠一鞭抽在紀氏後背,登時紀氏痛苦的哭喊一聲,接下來又是一鞭快過一鞭,直抽的紀氏趴在地上痛哭求饒
“娘,別打我娘~”
窗外的一雙女兒見到這一幕,嚇得是大哭起來,但這一切根本沒讓扈清有一絲的收斂,下手反而更加的凶狠,只有這樣才能找到自己身為一家之主的尊嚴,只有這樣才能讓他那顆極度自卑的心態得到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