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秋風搖了搖頭,燭光映照之下,只見他臉上神情陰晴不定,似乎正在思忖什麽難以決斷的事情。
沙夫人接著說道:“一鳴聽得院中三人的談話,卻摸不到頭腦,正疑惑之時,忽聽馬駿說道:‘來福,事已至此,不妨把真名字說出來。你死之後,我會通知你的家人,這樣東廠發下撫恤,你家人也好憑著你的名字把銀子領回去度日。況且你加入東廠之時,定然也發過精忠報國的誓言,總不希望自己死後墳墓前的墓碑只是一塊無字碑罷。’
“那來福冷笑一聲,道:‘大公子,你雖然智計超群,只是與大老爺相比,還是嫩了點兒。你若是不問我的姓名,或許我還真以為你知道我的底細。可是你這麽一問嘛,卻是露了怯。’他說到此時,笑聲越發尖刻,聽在耳朵中極不受用。馬家父子卻沒有說話,似乎默認了來福的說法。
“一鳴隻覺得來福和馬駿話語之中暗藏著機鋒,可是事情關系到東廠和朝廷內部的爭鬥,一鳴就全然不知道了。過了片刻,卻聽馬石生道:‘徐公公派你到我府中之時,未曾叮囑過你不要干涉馬家之事麽?’
“來福桀然一笑,道:‘大老爺,以你的見識,自然知道我是不會吐露來歷的,就不要枉費心計了。’
“他話音未落,忽聽的一聲厲響,馬駿已然出手。一鳴從屋頂望去,看得甚是清楚。卻見馬駿右手在衣帶上一拍,竟然從衣帶中彈出一條又細又長的軟劍。這柄劍如毒蛇般飛了出來,馬駿右手抓住劍柄,順勢一劍便向來福的咽喉刺了過去。
“一鳴見馬駿突然出手,且劍勢凌厲,心下也是悚然一驚。暗想這馬駿做事處處透著詭異,實在是一個不可小覷的對手。自己若是此時與他對敵,被他冷不防從衣帶之中抽出長劍偷襲。就算能躲開這一劍,只怕也是狼狽不堪。
“一鳴出神之際,馬駿瞬間已刺出三劍,第一劍直刺來福咽喉,第二劍攢刺來福眉心,第三劍長劍一繞,在來福的脖頸處繞了一個圈。
“三劍過後,馬駿倏然後退,也未見他如何動作,那柄長劍又像毒蛇一般插入他腰間衣帶之中。只見馬駿雙手籠在袖中,看著距他一丈多遠的來福,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過了片刻,來福的人頭突然從肩頭滾落,摔在地上之後又打了幾個轉兒,正好臉面向上。清冽的月光之下,只見那人頭上的眼睛兀自眨動了幾下,整個面孔顯現出極為恐怖的神情,片刻之後便即僵硬不動。
“片刻之後,來福的無頭屍體向後摔倒,‘砰’的一聲砸在地上。馬駿這才緩緩走到來福的屍體和人頭之前,低頭凝神看了看,這才抬頭對站在台階下面的馬石生道:‘爹爹,他已經死了。’
“一鳴在屋頂上看得驚心動魄。這來福武功不弱,但是在馬駿面前竟然沒有絲毫還手之力,便即身首異處。雖說馬駿仗著的是他衣帶中藏著的那柄怪異之極的長劍,加上又是偷襲,來福之死倒也並不奇怪。只是馬駿的心機之毒,出手之狠,自一鳴出道以來卻是前所未見。
“此時馬石生也慢慢走到來福的屍體之前,在來福的人頭上輕輕踢了一腳,對馬駿說道:‘一會兒把他的屍體處理掉,明日隻說他告假回鄉。徐太監現在已經前往南京,等他幾個月之後回來,那時朝廷大局已定,他自己的腦袋也未必保得住,就算他想找咱們的麻煩,咱們也不必怕他。’
“馬駿嘿嘿笑道:‘爹爹高見。四年之前,三叔舉薦這小子進府,您老人家目光如炬,已然斷定這小子是東廠派來的臥底。
依著我的想法,當時便想將這小子幹了。是您老人家攔住我,說家裡到處都是釘子,多了一個卻也沒有什麽。何況有這個釘子在,正好可以放一條長線,讓東廠那邊放心,讓徐太監安心。說句實話,當時我對爹爹這番心思頗有些不解。只是這四年之間,東廠確是沒找咱們馬家什麽麻煩,可見爹爹深謀遠慮,是咱們馬家當之無愧的首領……’“他說到這裡,卻聽馬石生道:‘咱們父子,還說這些客套話作什麽?外面東廠、南司、順天府、寧王府那幫王八蛋就不說了,就說你二叔和三叔,整天在咱們府中挖坑,咱們父子若是不步步小心,早就翻了他娘的船了!’
“一鳴聽馬家父子這番議論,心中驚懼不已,想不到這兩人心計如此深沉,當真是極為可怕的兩個對手。卻聽馬駿說道:‘對了,方家老四說了,在九江救走方家父女的那人,用的是沙家堡的武功……’
“一鳴聽到馬駿提到‘沙家堡’三個字,心中一驚,暗想自己雖然小心,還是被這些人看破了來歷。方家雖不足慮,只是從馬家父子行事手段來看,若是想對付沙家堡,那將是極為棘手之事。沙家堡能否度過此劫,只怕只有天知地知了。
“一鳴思忖之際,卻聽馬石生道:‘沙家堡先不去管他。沙家雖然無人在朝中做官,但是堡中藏有成祖禦賜的金牌鐵券,輕易不可與之為敵。錦衣衛密檔之中,也查不到沙家參與朝廷之爭的記錄。咱們現在要對付的是東廠和你二叔、三叔。外人最多想要咱們馬家的官位和銀子,你二叔和三叔已經將咱們父子倆的官職拿走了,這些年咱家的銀子也被他倆花得差不多了,眼下他們終於到了想連咱們的命也拿去的地步。是以咱們現在最大的敵人,就是這兩個吃裡扒外的王八蛋!’
“馬石生說完之後,指著來福的屍體道:‘這小子武功不弱,又極富智計,想來是徐太監的心腹之人。處理他的屍體,須得萬分小心,不要留下把柄。此人的屍體不能在府內處理,今晚你要將此人的屍體帶出府外就在土城廟後身的樹林中處理掉!’
“馬駿答應了一聲,卻聽馬石生接著說道:‘你的武功沒有耽擱,這實屬難得。常人若是每日酒色不斷,身子骨兒早就酥了。瞧你方才殺來福之時,出劍不只快如閃電,卻又沉穩之極。駿兒,這些年可苦了你了。唉,你為馬家做出這麽大的犧牲,爹爹實在對你不起。’
“馬駿道:‘爹爹深謀遠慮,是兒子學習的榜樣。只要爹爹能夠重掌權柄,兒子便已心滿意足了。至於出仕之事,兒子已不作他想,爹爹盡可以放心。 ’馬石生道:‘機會總還是會有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只要咱們大事可成,六部官員定然是盡數更換,到時爹爹再想辦法讓你出頭!’
“一鳴聽到此處,心下卻是暗想:‘馬駿這話說得好生奇怪,他為何要說爹爹盡可以放心?難道馬石生擔心馬駿想做官不成?這父子倆都是心計深沉之輩,話語之中的意思可真是讓人琢磨不透。’
“卻聽馬駿說道:‘爹爹不必多想,先辦大事要緊。’他邊說邊看了看腳下來福的屍體,俯下身子在那屍體上摸索起來。一鳴心下奇怪,不知道馬駿在做什麽。卻聽馬石生道:‘駿兒,你要在他身上找什麽?’
“馬駿道:‘聽說東廠有一種獨門兵器,名字叫做一線天,能夠殺人於無形,取人首級如探囊取物。只是這種兵器只有東廠之中極為厲害的殺手才會隨身攜帶,此人既然是徐太監的心腹,武功又頗為了得,想來在東廠之中地位不低。若是能在他身上找到這種兵器,我倒要好生琢磨琢磨,日後與東廠殺手不期而遇,倒也可以有所防備。’
“馬駿一邊說一邊在那無頭屍體上摸索,馬石生也蹲下身子,仔細瞧著馬駿的動作。只是一鳴卻是心下一凜,方才馬駿這番話侃侃而談,並無什麽破綻。只是語氣頗有些陰冷,倒似方才突然出手殺死來福之前說話的語氣。
“一鳴正自驚疑之間,忽聽馬駿一聲低呼,道:‘在這裡了!’馬石生也是一怔,道:‘想不到他竟然帶有這種獨門兵器,看樣子在東廠之中至少是大檔頭以上的角色……’”)書友們快關注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