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夫人道:“那坐在太師椅上的老者,是馬家老大,名叫馬石生,與那身材魁梧的馬石青是親兄弟。那枯瘦老者名叫馬石岩,是馬石生的堂弟,按馬家的輩分排在馬石生之下。三人又在屋中密議了良久,無非是如何截殺我和爹爹。其時他們尚不知道爹爹已經身亡,所設的計謀全是針對我們父女兩人。一鳴伏在屋頂,聽馬家這幾人所設下的殺人計謀陰狠之極,卻也驚出一身冷汗。到得後來,三人計議已定,馬石青和馬石岩向馬石生告別。伏在門口偷聽的那仆人聽得屋中桌椅響動,急忙悄無聲息地退到院子中,手裡提著燈籠,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只聽得房門‘吱呀’一響,馬石岩和馬石青走出了屋子。一鳴知道這幾人都不是好相與之輩,是以緊貼著屋頂,不敢露出絲毫聲息。卻聽那仆人在院子中恭恭敬敬地說道:‘二老爺三老爺,您二位要回去麽?’
“卻聽馬石青道:‘不錯。不過我說來福,這前院的花圃你可得收拾收拾了,雖說就快入冬,但是該清理的還要清理。咱們馬家在京城中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弄得一院子的枯枝敗葉,像什麽樣子?!’
“那仆人來福陪著笑臉說道:‘三老爺說的是,小人連夜收拾,三老爺明天再來,一定讓您滿意!’馬石青哼了一聲,卻沒有再說話,與馬石岩並肩離去。
“一鳴伏在屋頂,眼見著來福提著燈籠,將兩人帶到了大門口,恭恭敬敬將兩人送出了大門,這才將大門關上。卻聽馬石生站在大堂門口高聲說道:‘來福,你去歇息罷,這裡不用你侍候了!’
“來福躬身施禮,道:‘是,老爺。’說完之後,提著燈籠便走向右側的廂房。只聽正堂的屋門‘咣當’一聲關上了。一鳴心中暗想:‘這幾人計議已定,想來也沒什麽事情。我還是盡快趕回沙家堡,免得方姑娘擔心。’
“此時屋中只剩下馬石生父子。一鳴從瓦片之間的縫隙向下望去,不由大吃一驚。只見那馬駿全然沒有方才那般吊兒郎當的模樣,而是站直了身子,肅立在馬石生面前。馬石生拍了拍馬駿的肩膀,沉聲說道:‘駿兒,這些年委屈你了!’
“那馬駿竟似換了一個人一般,原本一臉輕浮的神情,此時已全然不見蹤影。只見他佝僂的身子已然挺直,面目堅毅,對馬石生道:‘爹爹說的哪裡話來?為了咱們馬家,爹爹忍辱負重二十余年。兒子做這點小事,又算得了什麽?’
“一鳴見這父子如此詭異,心下大震,心中暗想:‘這馬駿明明只是一個富家的紈絝子弟,怎麽此時竟像變了一個人?看樣子馬家還有不少秘密,我須得小心應付才是。’
“他思忖之時,卻聽馬石生道:‘剛才你也看到了,老二是生了外心了。老三表面上幫著咱們說話,只怕背地裡也是暗有圖謀。眼下朝廷中的爭鬥已到了最後關頭,老二老三藏了這麽多年,現在只怕也要圖窮匕見了。’
“那馬駿道:‘爹爹說的不錯。二叔和三叔現在在您老人家面前雖然還不敢公然翻臉,不過他們只是虛與委蛇,做些表面文章,背地裡誰都沒閑著。還是爹爹您老人家有見識,當年布下了幾枚棋子,現在可都有了大用。’
“馬石生說道:‘只是可惜了你。以你的武功才乾,若是接了官蔭,這十幾年間,只怕連錦衣衛指揮僉事的位子都坐上了。現在背上一個敗家子的名聲,就算咱們父子翻過了身,於你的仕途,只怕也大大不利。’
“那馬駿說道:‘與爹爹這幾十年的經歷相比,
兒子做的這點小事又算得了什麽?爺爺當年被二爺爺、三爺爺、五爺爺設計逼迫,不得不將官蔭給了二爺爺一脈。您老人家更是不得不在壯年致仕,退出官場。那些齷齪官兒落井下石,逼得您老人家險些遠走嶺南。若不是您老人家心如鐵石,又怎麽會度過這麽多難關?眼下二叔和三叔自以為得計,一個上了楊閣老的船,一個跟定了東廠,將爹爹看作一個傀儡,更視我為一個吃喝嫖賭的敗家子。只是他們越是這樣想,對咱們父子越是有利。到了最後關頭,咱們父子從背後狠狠插上一刀,到了那時,咱們父子要讓他們看看,咱們馬家最有種的是誰!’“馬駿說到這裡,再沒有說話,而是冷笑了幾聲,笑聲中全是陰毒之意。一鳴躲在屋頂,聽得馬駿的笑聲,卻也是打了一個冷顫。便在這時,卻見右側廂房的房門悄無聲息地開了,一個黑影倏然閃了出來,在門口停留片刻,似乎在確認四周是否有人。隨後這黑影身子輕輕一縱,便即閃到了院子中,快走幾步,到了正堂的窗前,伏在窗下,凝神傾聽屋中的動靜。
“這人雖然一身黑衣,黑紗蒙面,一鳴卻已認出他正是那仆人來福,心下不由悚然一驚。好在這來福只是藏在窗下,並沒有飛身上房,否則兩人不期而遇,只怕已經動上了手。從這來福方才的輕功身法來看,此人武功著實不弱,倒是一個難纏的對手。
“只聽屋中馬家父子兩人仍在聊天,說的是朝廷中的一些瑣事,再也沒有談及馬家兄弟之間的明爭暗鬥。一鳴心中暗想:‘這兩人換了話頭,難道已經發現有人偷聽了不成?’
“便在此時,忽聽馬石生冷笑道:‘朋友,你聽夠了麽?!’
“他話音一落,只聽‘喀喇’一聲響,正堂的窗戶已經被人打得粉碎。再看馬駿已自穿過了窗戶,站到了院子中,雙手負在背後,對剛剛閃避到一邊的黑衣人道:‘來福,大家都是熟人,何必還遮著面孔,豈不是生分了麽?’
“那黑衣人嘿嘿一笑,伸手摘下了蒙在臉上的黑紗,赫然便是來福。只聽他對馬駿說道:‘大少爺,你好厲害,竟然瞞過了所有人的眼睛。’
“馬駿道:‘瞞過別人容易,瞞過你卻是最難。你到了我們馬家四年,做事滴水不漏,我這四年百般做作,用在別人身上的力氣只有兩成,倒有八成力氣用在你身上。’
“來福說道:‘大少爺,你和大老爺當真了得,在京城蟄伏了三十多年。你天資聰穎,智計超群,竟然肯忍辱負重,背上一個敗家子的名聲。若不是你前日殺了大少奶奶,我還真瞧不出你的真面目。’
“此時只聽馬石生的聲音從正堂中傳了出來:‘來福,駿兒殺了他媳婦,你應該更相信他是一個花天酒地、吃喝嫖賭無所不為的敗家子才對。為何這兩天你不怕身份敗露,屢次三番偷聽我們父子兄弟說話?’
“那來福冷笑道:‘大老爺,那日一群福建佬到府之後,被大少奶奶瞧見。當時大少奶奶又驚又喜,想和那幾個福建人說話,卻被大少爺趕回後院。 當天晚上,大少奶奶竟然離奇地在後院失足摔死。闔府上下,雖然都有懷疑,只不過大夥兒知道大老爺馭下極嚴,誰也不敢多說話。只是那天晚上我恰好就在後院,目睹了大少爺一掌擊斃大少奶奶的整個過程。嘿嘿,大少爺,你好大的威風,好大的煞氣。就算大少奶奶想離府出走,可畢竟是與你同床共枕數年的枕邊人。大少爺二話不說,悄悄跟在身後,一掌便將大少奶奶打死,這份決絕,可不是一個整天只知道花天酒地、吃喝嫖賭的敗家子能乾出來的。’
“此時只聽得腳步聲響,馬石生已然走到門口。來福知道馬石生極不好對付,身子輕輕一縱,便落到台階下。只是馬駿已守在院子中,與馬石生一前一後將他圍在中間。馬石生站在正堂門前,對來福沉聲說道:‘你在馬家潛伏四年,這份堅韌毅力,我倒是有些佩服。’
“那來福雖然被馬家父子圍住,卻也並不怎麽驚慌,道:‘大老爺,你年輕之時為破韃子兵,曾在關外為奴七年,將遼西韃子兵誘入長城,一戰斬首七千余級,是成祖之後大明與韃子兵作戰少見之大勝。實不相瞞,我最初當差之時,便曾聽說過您這段故事,心下很是佩服。與你這份堅韌相比,我在馬家為仆四年,那也算不了什麽!’”
沙夫人說到這裡,卻聽慕容丹硯“呸”了一口,道:“這壞人在給錦衣衛臉上貼金罷。錦衣衛如狼似虎,到處欺壓良善,又怎麽會為家國大事做出如此大的犧牲?!”她說到這裡,突然又想起了厲秋風,急忙轉頭對他說道:“厲大哥,我這可不是說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