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夫人歎了一口氣,在沙中玉的手上輕輕拍了兩下,道:“玉兒,你有這份心就好,外公、舅舅和姨母在天之靈,聽了一定喜歡。只是他們的大仇已經得報,想來也該瞑目了。”
沙中玉一怔,道:“大仇已經得報?娘,是你殺掉了姓馬的一家麽?”
沙夫人微微一笑,道:“你娘親雖然懂一些武功,可是與馬家相比,差得可不是一點半點。何況仇家之中還有武功深不可測的族長老太爺?”
慕容丹硯道:“想來馬家和方家是遭了天譴。這些惡賊做下這麽多傷天害理的壞事,老天爺也瞧不下去了。”
沙夫人道:“若老天爺真有眼,世上又哪會有這麽多不合理的事情?”
她一邊說一邊對著沙中玉笑了笑,接著說道:“玉兒,外公一家這些事情,娘親從來沒對你說起過。一是因為你年齡還小,知道這些事情對你也沒有什麽好處。二來方家畢竟也算是你的祖輩,只是除了像娘親這樣嫁出去的女子之外,全族男丁都落得一個慘死的下場……”
她說到這裡,厲秋風心下一凜,暗想:“福建方家被滅門,若是武林中人下手,那是轟動江湖的大事,定然是天下震動,怎麽自己在錦衣衛的檔案中從來沒有看到過?”
慕容丹硯也是心下一驚,正想開口說話,卻聽蕭展鵬道:“沙夫人,蕭某世居福建,居處也在武夷山左近,想來與夫人娘家相距不遠。若是出了方家滅門這等大事,我蕭家不會不知道。這、這件事情,只怕夫人聽說有誤罷?”
沙夫人道:“蕭公子是武林大家,縱橫福建,耳目眾多。只是方家滅門,與江湖無乾,是朝廷黨爭留下的禍患。是以蕭公子不知道這件事,卻也並不稀奇。”
她說到這裡,轉頭看了厲秋風一眼,道:“厲公子,這件事您想必聽說過罷?”
厲秋風搖了搖頭,道:“我知道方家一直在錦衣衛監視之中。只不過依沙夫人所說,方老太爺與馬家素有交往。馬家世代都在錦衣衛當差,要從中做一些手腳,卻也並非難事。我記得錦衣衛檔案庫中,有關福建方家的記錄多有塗改,倒是有關江西方家的敘述極為詳細。想來馬家有意篡改了福建方家的記錄內容。江西方家助寧王造反,錦衣衛膽子再大,卻也不敢牽涉到這驚天大案之中,是以記錄的極為詳細。”
沙夫人點了點頭,道:“我若不是嫁給了一鳴,只怕早已經身首異處了。是以不向玉兒講這些往事,也怕他年幼無知,一旦泄露出去自己與方家有關,只怕錦衣衛尋蹤而至,對玉兒下手……”
她說到這裡,看了看厲秋風道:“厲公子,你在錦衣衛當差,錦衣衛的厲害之處,你比我知道的更多罷?”
厲秋風面色沉重,不由得轉頭看了一眼慕容丹硯,卻見她一雙妙目,正自凝視著自己。兩人目光一接,便即各自將頭轉向一邊。慕容丹硯心中便似藏著一隻小兔子,怦怦直跳。厲秋風卻也是心中一蕩,強自定住心神,對沙夫人道:“沙夫人,您遭遇家門慘禍,厲某知道您對錦衣衛恨之入骨。只是……只是……”
他說到此處,卻不知道如何措詞才好,正思忖之間,卻聽蕭展鵬道:“沙夫人的擔心並非沒有道理。我聽馬姑娘說過,因為她爹得罪了錦衣衛,全家都被錦衣衛殺死,只有她僥幸逃了一條性命,與沙夫人的命運,倒有幾分相似。”
沙夫人奇道:“馬姑娘?哪位馬姑娘?”
慕容丹硯道:“馬姑娘是我溜出慕容山莊時,在嵩山少林寺附近遇到的一位姐姐。
她遭遇家門慘禍,避居在嵩山一處尼庵之中。恰好我到少林寺去比……去進香,遇到了她。聽說她全家都被惡人勾結錦衣衛害死,便帶著她到了京城。恰好在路上遇到了厲大哥,然後……然後……”她說到這裡,看了一眼厲秋風,卻見他面色沉重,似乎正在思索什麽難以解決的問題,右手緊緊握住刀柄。慕容丹硯與厲秋風相識雖不甚久,卻也知道他一些習慣。知道他若是遇上了什麽難以解決的問題,便會手不離刀。心下不由暗想:“難道我說馬姑娘全家被錦衣衛害死,厲大哥聽了便不開心了麽?他在錦衣衛當差,明明另有目的,連雲飛揚這等錦衣衛的大官都死在他的刀下,自然是與錦衣衛一刀兩斷。怎麽我一提到錦衣衛作惡,他便皺起了眉頭?若是他不喜歡我說錦衣衛不好,以後須得小心留意,不可再在厲大哥面前提起這些事情。”
沙夫人見慕容丹硯一直盯著厲秋風,臉上全是關切之色,心下暗自好笑,心想:“我這妹妹不懂江湖規矩,更沒半分江湖閱歷。她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到嵩山少林寺去定然是想找寺中的高手比試武功,又哪會不遠千裡到少林寺進香?”
她見慕容丹硯的目光中全是柔情,心思全在厲秋風身上,卻是暗自歎了一口氣。心中又想:“這位厲公子的武功了得,只怕與一鳴相比亦不遑多讓。只是他畢竟出身錦衣衛,出手殺人冷酷無情,且心思機變,遠非常人可比。妹妹的終身若是托付給他,只怕一生飄泊,再無安生之日。以慕容山莊之勢力,慕容秋水在江湖中的地位和武功,要接納厲公子,只怕比登天還難。當年我與一鳴成親,雖然也有波折,只是與厲公子和慕容妹妹一比,卻又要幸運得多了。”
幾人各自想著心事,一時之間再無人說話,只聽得洞壁上蠟燭和火把燃燒之聲呼呼作響,其間還夾雜著水滴從岩洞頂端滴落後砸在地面的“嘀嗒”之聲。沙家的一眾仆人盡數退出五六丈外,只有那老仆侯震兀自站在沙夫人不遠處,雙手籠在袖中,仍是一副漠然的神情。
過了良久,卻聽厲秋風說道:“沙夫人,後來怎樣?”
沙夫人一驚,這才回過神來,微微一笑,道:“呀,對不住各位,我剛才走神了。咱們繼續往下說罷。一鳴聽那馬駿說話如此無恥,心下也是大怒。只是他知道此時身處險地,雖恨不能一劍將這幾個無恥小人的人頭斬下,卻也強自忍住怒氣,仍是伏在屋頂,偷聽那幾人說話。
“只聽坐在太師椅上那老者道:‘駿兒殺了方家那女子,卻也不是什麽大事。屍體已經處理掉了,方家老大還說再找個相貌姣好的方家女子給駿兒續弦……’
“他話音未落,卻聽那馬駿說道:‘爹爹,我可不要再見到方家的女人。這些窮鄉僻壤的土丫頭,我是一個也不想再見!’那老者沉聲說道:‘方家那邊咱們還須拉住, 現在最要緊的是幫助方家先把從九江逃走的那對父女除掉。’
“他說到這裡,對那枯瘦老者說道:‘老二,傑兒再有幾天就會從廣東趕回京城。你派人給他送一封信,要他在廣東找咱們馬家幾個老朋友,看看能不能和福建王家的幾位當家人見個面。如果馬家能與王家拉上線,咱們自然可以將方家放在一邊。這些年來,咱們替方家也辦了不少事情。方老太爺還算懂事,蟄居在武夷山,沒鬧出什麽大事情。只是江西方家當年想翻身,緊跟著寧王,害得工部王侍郎全家抄斬,這也給咱們提了一個醒。咱們雖在利用方家,方家何嘗不是在利用咱們馬家?若是能將王家籠絡在咱們手中,方家便沒什麽用處了。我看方家老大和老四,論智謀和武功,比方老太爺差得太遠,成不了什麽氣候。這兩個小子若是當了族長,非捅出大簍子不可。所以方家這頭,咱們既要利用,更要提防!’
“那身材魁梧的老者點了點頭,對那枯瘦老者道:‘二哥,這事情你須得叮囑傑兒抓緊時間辦。至於捉拿方家那兩人之事,我今夜就到北鎮撫司調動人手,順天府那邊我也會打好招呼。連夜在京城周邊嚴密盤查。駿兒媳婦死去的消息,絕對不要泄漏出去。還有方家那二三十號人,一個個呆頭呆腦,土裡土氣,沒有半分見識,呆在京城裡幫不上忙不說,反倒容易給咱們惹麻煩。我已將他們送到城西龍潭寺安置,隻留下四個機靈些的方家子弟協助北鎮撫司辦事,帶著錦衣衛在城中伏擊那兩名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