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見雲軒傷痛欲絕,卻也是心下淒涼。黃旭雖然知道雲真身有武功,卻從來沒有想到她如此了得,竟然得到無極觀十二仙姑之首的雲軒如此推崇,心下又是高興,又是悲傷。
過了片刻,雲軒自懷中取出一方帕子,將眼淚擦拭乾淨,這才對圓覺說道:“小師妹臨終之時,可曾留下什麽話麽?”
圓覺道:“貧僧正是為此而來。雲真師妹臨終之際,兀自對她從縣衙中帶出的黃家姑娘放心不下。她將敵人引開之前,要黃家姑娘逃到苦樂庵暫避。只不過雲真師妹知道貧僧武功低微,見識更是淺薄,以苦樂庵的力量,不足以護得黃家姑娘周全。是以她臨終之時,托人給貧僧帶話,吩咐貧僧將黃家姑娘送到無極觀,懇請觀主並各位真人能夠秉持道家扶危濟困之大義,將黃家姑娘暫時收留,使得她不至於落入火坑,受惡人所害。”
雲軒點了點頭,目光在圓覺身後眾女尼臉上掃視了一圈,最後落到了黃旭身上。她微微一笑,道:“這位便是黃姑娘罷?”
黃旭急忙越眾而出,跪倒在雲軒面前,顫聲說道:“晚輩黃旭,拜見觀主前輩。”
雲軒站起身來,雙手攙扶,將她扶了起來,端詳了片刻,這才說道:“若是依著輩分,你應該叫我一聲師伯才對。”
黃旭原本對無極觀頗為厭惡,隻覺得雲真半生漂零,最終遇難,大半倒是因為被無極觀驅離所致。她心中轉了千百個念頭,隻道雲真是被同門所害,不得不破門出教,在江湖上到處流浪。可是這幾日聽圓覺所說,以及雲玄和雲軒等人對雲真的態度,她心中隱隱覺得事情只怕並非自己所想。待見到雲軒對雲真如此推重,心下更是既難過又高興,不知不覺之間,與這位童顏鶴發的老道姑倒是親近了許多。此時聽雲軒如此一說,那是默認了雲真仍是無極觀的門人。雖然雲真從來沒有向她提到過無極觀三字,只是能夠重回無極觀,必定是雲真比重之所願。是以黃旭聽得雲軒如此一說,急忙又跪倒在地,顫聲說道:“晚輩代師父謝過觀主前輩。只不過晚輩緣淺,隨在師父身邊雖有多年,她老人家卻從來沒有提到師門來歷,所教授的武功也只是江湖中尋常不過的燕青拳。晚輩武功低微,更是全無江湖閱歷,若是列入無極觀門下,只能讓師父和貴觀蒙羞。是以晚輩愚鈍,不敢奢望繼承她老人家的衣缽。觀主前輩仍然承認她老人家是無極觀的弟子,晚輩已是感激不盡。”
方才雲軒一扶之際,已自探查了黃旭的內力,確如她所說,這姑娘身上並無無極觀的功夫。她心中感歎,又將黃旭扶了起來,對她說道:“你是官宦之家的女子,大家閨秀,不在江湖上走動也好。既然小師妹臨終之時,要你在敝觀住上一段日子,貧道自然不會拒絕。無極觀雖然不是少林、武當等名門大派,可是也絕對不會怕事。若是有人想到無極觀來拿人,只怕也要好生思量一番。”
她這話說得神采飛揚,雖然是一位白發道姑,豪氣卻也絲毫不遜須眉男子。厲秋風心中暗讚:“這位雲軒觀主外表衝和,不似雲玄那般冷峻嚴苛,只不過若論起風骨,只怕雲玄亦遠遠不及。”
圓覺聽得雲軒答允收留黃旭,心下登時松了一口氣,雙手合什道:“真人乃是慈悲之人,貧僧感激不盡。隻願真人壽比南山,無極觀光耀萬代,永為後世楷模。阿彌佗佛。”
厲秋風懸著的一顆心也總算放了下來,他暗自思忖,此地距離洛陽也有數百裡,若是單靠步行,只怕已來不及與那人相見。
下山之後,須得找一匹快馬,連夜趕路,方才不至於誤了時辰。哪知道黃旭突然說道:“觀主的好意,晚輩心領了。只不過晚輩此行,原本也並非是為了求得貴觀庇護。實不相瞞,就在數日之前,晚輩對貴觀尚心生怨念,隻道家師一生坎坷,四處漂零,全是因為貴觀……貴觀陷害所致。只是眼下晚輩雖然不知道當年到底生了什麽變故,只怕是師父有負於無極觀。她老人家自負罪孽,隻願多歷辛苦,能贖罪過之萬一。只是想不到橫遭大禍,她老人家不幸早逝。晚輩願承繼她老人家之遺願,多行善事,使得她老人家舊業盡消,早登仙界。”
圓覺心下大驚,厲秋風也是滿臉愕然,倒是雲軒神色不變,靜靜地看著黃旭。片刻之後,她點了點頭,道:“黃姑娘,貧道現在知道小師妹為何會如此喜歡你,為了你連性命都不要了。你雖外表柔弱,可還是有著一片癡心。這份癡心,與小師妹當年倒頗有些相似。只是……”
她說到這裡,卻停下不說,似乎正在思忖如何措詞才好。片刻之後,她歎了一口氣,道:“黃姑娘,道家以道法自然為宗旨,萬事萬情,須得順應形勢,不可逆天而行。姑娘有這份執意,是小師妹的福份,貧道自然不能勉強。只不過前人所行之事,後人觀之,若能有一二借鑒,便能造福頗多。貧道與姑娘能在此相遇,卻也是上天造就的一段緣分。或許是小師妹在天之靈,生怕黃姑娘此後多遇艱辛,要貧道多說幾句,或許能對黃姑娘有所裨益。”
圓覺合什說道:“觀主慈悲,貧僧等願聽觀主教誨。”
黃旭低聲說道:“晚輩恭聆觀主教訓。”
雲軒點了點頭,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無極觀外觀溪台側,建有幾處茅屋,是供外來信眾暫歇之處。此地寒風凜冽,便是咱們幾個老骨頭能受得了,這些女娃兒身子骨兒弱,只怕抵受不住。何況天色已晚,山路難行,各位今晚就在那茅屋歇息,明早再離開雲台山,不知各位以為如何?”
圓覺看了看黃旭,見她並未反對,這才說道:“謹尊觀主吩咐。”
雲軒站起身來,對圓覺等人說道:“請各位隨貧道前往觀溪台。”
她轉身欲走,忽聽有人說道:“各位前輩,晚輩另有要事,就不在此多做叨擾了。”
雲軒一怔,轉頭望去,說話的卻是一個灰衣人。這人二十多歲年紀,相貌平常,身邊還站著一個四十多歲的削瘦漢子。她心思急轉,想起雲玄曾對她說過的一個人,不由得仔細打量了一番,這才說道:“這位想必就是擒住雷拳門衛乾,救出敝觀弟子的那位大俠罷?”
說話的正是厲秋風。他拱手說道:“雲玄前輩為小人暗算,晚輩適逢其會,談不上是救出了雲玄及貴派各位道長,‘大俠’二字,更是愧不敢當。”
雲軒見厲秋風不亢不卑,心下暗想:“聽雲玄師妹談及此人。她一向自負,從來不向別人低頭。只不過說到這人,卻頗有些驚懼,再三談及禍起蕭牆之變。眼下正是多事之秋,這樣一位難纏的人物突然現身雲台山,倒要小心在意才是。”
念及此處,雲軒雙眉一挑,道:“請問大俠高姓大名?”
厲秋風恭恭敬敬地說道:“晚輩姓厲,名秋風。”
雲軒悚然一驚,直盯著厲秋風的眼睛,片刻之後,才一字一句地說道:“貧道聽說近日京城左近發生了極大的變故,有一位少年英雄擊敗興遠鏢局總鏢頭唐赫,殺錦衣衛副指揮使雲飛揚,助江湖豪傑從永安城和虎頭岩沙家堡全身而退。這位少年英雄卻也是姓厲,難不成大俠便是那位少年英雄?”
厲秋風一怔,暗想這位無極觀觀主耳目好靈。當下拱手說道:“江湖傳言,豈可盡信?晚輩確曾與唐赫交手, 只不過其時唐赫陰謀敗露,江湖群豪群起而攻之。唐赫心驚膽顫之下,銳氣盡失。加之深陷重圍,早沒了鬥志,十成武功,倒去了五成,晚輩能夠取勝,倒是借著江湖群豪的威勢。至於錦衣衛副指揮使雲飛揚,此人武功智計,均遠在晚輩之上。晚輩能殺了些人,大半倒是用了些見不得光的手段。至於永安城和沙家堡之事,其中曲折頗多,並非是晚輩一人之力所致。”
雲軒聽厲秋風說話滴水不漏,心下愈發驚疑,看著厲秋風,心下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厲秋風見她目光遊移,似乎有什麽事情難以決斷,隻道她是武林前輩,對江湖紛爭自然十分關心,想要從自己口中打聽皇陵、永安城、沙家堡三場大戰的詳細經過。只不過這些事情涉及朝廷黨爭,自己卻也不能多說。眼下已將黃旭送到了無極觀,雖然她拒絕進觀,想來會隨圓覺同往山西。自己已盡了全力,後面的事情不便再行插手。自己與無極觀向來沒有什麽關聯,不須再此多耽擱工夫。是以他拱手說道:“今日得見無極觀各位前輩風范,晚輩心願已足。因晚輩另有要事,不能在此多做耽擱,就此與觀主前輩及圓覺大師別過……”
他話尚未說完,雲軒卻搖了搖頭,道:“厲大俠,貧道所說之事,只怕與厲大俠多少也有些關系。厲大俠雖說身有要事,卻也並不急於一晚。眼下天寒地凍,入夜之後,山道曲折濕滑,極難行走,一個不慎便會墜入深谷。若是厲大俠不棄,不妨在敝觀歇息一晚,明日一早下山,卻也耽擱不了厲大俠的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