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似乎早就猜出這紅袍人有買馬之意,當下微微一笑,道:“實不相瞞,這三匹馬雖然是我父子所有,不過卻是一位貴人相贈。若是我父子將馬匹轉贈或售賣給他人,有負貴人之好意。是以還請閣下恕罪,這三匹馬不能賣與尊主。”
那紅袍人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口中連說“可惜”。他身後那四人個個身穿青袍,面目陰沉,腰懸長劍。見老者婉拒賣馬,一名青袍人大聲說道:“你這老頭兒好不知禮數。咱們高大管家看得起你,這才好言勸說。你不識好歹,難道不怕惹上禍事麽?”
那老者聽他出言威脅,卻也並不生氣,只是微微一笑,道:“為人只須處事公正,不違良心,又何必怕惹什麽禍事?況且天下萬事抬不過一個理字。高大管家如此氣度,豈是仗勢欺人、不講道理之徒?”
他這話雖然句句都在吹捧那紅袍人,只不過卻是以守為攻,將那紅袍人置於極為尷尬的境地。果不其然,那紅袍人回頭瞪了青袍人一眼,口中說道:“這裡哪有你們說話的份兒?還不給我閉嘴?!”
那青袍人臉色大變,急忙後退了兩步,與先前撞飛店小二後被紅袍人呵斥的同伴站在了一處。
紅袍人轉過頭來,衝著老者拱了拱手,道:“不知老丈如何稱呼,在何處發財?”
那老者抱拳還禮,道:“我姓劉,麟州人士。發財不發財的談不上,只不過經營些小買賣,賺口飯吃罷了。”
紅袍人一怔,道:“麟州離著這裡路途遙遠,老丈不遠千裡到這窮鄉僻壤,不知道有何要事?”
ァ新ヤ~⑧~1~中文網ωωω.χ~⒏~1zщ.còм
厲秋風等人坐在一邊,靜觀兩人說話,聽這紅袍人打聽老者的來歷,雖說並無失禮之處,只不過如此詢問一個萍水相逢的過客,卻也極不妥當。那老者倒並不惱怒,口中說道:“我父子販賣蜀錦,時常奔波於麟州和蜀中兩地。當今天下戰亂四起,蜀道難行,聽說太原還算得上太平,便想著能否將蜀錦運到太原販賣。只不過途經此處,沒來由地遇到一場大霧,誤打誤撞之下,便走到了這裡。”
厲秋風等人聽劉姓老者提到“當今天下戰亂四起”,心下都是一怔。自嘉靖皇帝登基之後,雖然朝廷之內黨爭不斷,倭寇在東南沿海也時有騷擾,不過說什麽“天下戰亂四起”,卻是誇張其詞,給他安上一個“妖言惑眾”的罪名卻也不算冤枉。
那紅袍人臉色一沉,道:“劉老丈這話說得可過了。當今聖天子複位,正是撥亂反正、天下由大亂轉為大治之時,說什麽‘戰亂四起’,只怕大大的不妥。”
厲秋風聽劉姓老者說什麽“當今天下戰亂四起”之時,已是心下頗為不屑。待聽到紅袍人說道“聖天子複位”,心下更是疑雲大起,暗想嘉靖皇帝雖然是以藩王的身份承繼大統,但也絕對算不上什麽“聖天子複位”。先帝正德皇帝多有胡鬧之處,惹出了錢寧、江彬之亂,更有寧王反叛之戰。不過從天下大勢而論,卻也遠遠談不上是什麽“撥亂反正、天下由大亂轉為大治”。這兩人一文一武,瞧模樣都是官場中人,可是說話太過古怪,讓人殊不可解。
那老者聽了紅袍人說話,尚未回答,那粗豪少年已自忍不住了,只聽他冷笑一聲,道:“那個假皇帝以卑鄙手段奪了帝位,欺負孤兒寡母,觀其行徑,可以說是卑鄙無恥之極。閣下卻說他是什麽‘聖天子’,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白馬騎士見粗豪少年出言無禮,急忙喝道:“七弟,你胡說些什麽?!”
那粗豪少年心下不服,只不過被兄長責備,卻也不敢再說,嘴裡嘟囔了幾句,卻也沒有辯解。
厲秋風等人聽這粗豪少年竟然說出這番驚天地、泣鬼神的話來,登時驚得目瞪口呆。司徒橋和孫光明、蘇岩聽說過民間流傳嘉靖皇帝登基的種種傳說,無非是正德皇帝突然駕崩,沒有留下子嗣。其時分封於各地的諸王蠢蠢欲動,當時在湖廣做興獻王的嘉靖皇帝收買了朝中幾位閣老和宮中掌權的太監,在張太后耳邊進了讒言。張太后為群小蒙蔽,竟然同意由興獻王入繼大統。哪知道興獻王變成了嘉靖皇帝之後,便即換了一副面孔,一心要將老興獻王追封為皇帝,將自己的親生母親扶正為太后。是以他進了北京皇宮之後,便對張太后極為冷淡,總想找一個罪名廢了她的太后之位,好讓自己親生母親名正言順地成為皇太后。若不是朝中多位大臣拚死進諫,只怕張太后早就遭遇橫禍。說嘉靖皇帝欺負這位寡居的嬸子,倒也說得過去。
只不過正德皇帝之父孝宗皇帝一生隻寵愛張太后一人,而張太后隻生了兩個兒子。長子便是正德皇帝朱厚照,次子朱厚煒早夭。正德皇帝雖然聲色犬馬,卻沒有留下皇子,這才有嘉靖皇帝入繼大統之事。是以說嘉靖皇帝威壓“寡母”尚可,至於欺負“孤兒”,就算嘉靖皇帝想去欺負,卻也無人可欺。想來這粗豪少年粗魯少文,只是聽了一些民間的流言蜚語,便當成了真事,在這裡大放厥詞。
眾人原本以為紅袍人聽了這粗豪少年的無禮之言,定然會勃然大怒。想不到紅袍人竟然面色平靜,看著那粗豪少年,點了點頭,道:“少年郎有如此見識,可以說是極為難得。可見是非自在人心,百姓心念舊主,民心所向,天命不可違啊。”
厲秋風等人面面相覷,都不曉得他這番話是何用意。
便在此時,只聽得腳步聲響,卻是胡掌櫃自內堂走了出來。一見屋中又多了數人,他先是一怔,隨即滿面堆歡,快步走上前去和那紅袍人攀談了幾句,便即恭恭敬敬地請紅袍人和那四名青袍人入座。那紅袍人坐下之後,四名青袍人卻不敢坐,只是垂手侍立在他身後。直到紅袍人點頭示意這四人坐下,他們才拿捏著坐了下去。只不過屁股只在凳子上坐了半邊,一個個挺胸抬頭,目不斜視,說不出的不自在。
那小二被撞飛出去之後,一直縮在櫃台一角,直到四名青袍人離開店門,到紅袍人身邊坐好,他才站直了身子,呲牙咧嘴地揉著胳膊。胡掌櫃請紅袍人等坐好之後,回頭瞪了小二一眼,口中罵道:“瞎了狗眼的小崽子,還不快給幾位大爺上茶?!”
那小二答應了一聲,便即飛快地跑進後堂,片刻之後,便托著茶盤給紅袍人送上香茶。那紅袍人端起茶杯品了一口,眼睛一亮,口中說道:“想不到這小地方,竟然有如此好茶,倒是極為難得。”
他說到這裡,抬頭看了胡掌櫃一眼,道:“這茶不是凡品,掌櫃是從何處購得?”
胡掌櫃正要說話,忽聽得院子中腳步聲響起,接著有人高聲說道:“老胡在麽?”
胡掌櫃答應了一聲,這才對紅袍人笑道:“說曹操曹操到,一會兒那人到了,大爺問他便是。”
他話音方落,卻見門簾已然被人挑了起來,隨後一個花白胡須的老者走了進來。這老者看上去七十多歲模樣,只不過面色紅潤,直如嬰兒一般。他身上衣衫雖然打滿了補丁,卻甚是乾淨。只見這老者背著一個破舊口袋,沉甸甸地不知道裡面裝了些什麽。見到胡掌櫃之後,他哈哈一笑,道:“老胡,你要的龍丹草我可送來了,足有十五兩,費了我三天工夫,足夠你老胡用上半年。”
胡掌櫃道:“多謝老先生。眼下午時已過,老先生稍坐片刻,今日的午飯算我請了。”
那老者卻也並不客氣,道了聲謝,便走到厲秋風等四人旁邊一張桌子前,將肩上的口袋放在桌邊,拉出一張凳子坐了下來。他轉頭看了看店內的眾人,笑道:“今日倒多了幾個生面孔,有你胡掌櫃忙活的了。”
胡掌櫃嘿嘿一笑,道:“咱們既然是開了酒館,來的便都是衣食父母。哪有開店嫌客人多的?老先生今日想吃些什麽?”
那老者略一沉吟,道:“我今日自天后村收了半袋黃粱米,用來蒸飯最好不過。勞煩老胡蒸一鍋黃粱米飯,也請今日到店的諸位嘗嘗咱們這兒的美味。”
老者邊說邊將口袋從地上提了起來,遞給了胡掌櫃。胡掌櫃答應了一聲,接過口袋之後便拔腿便向後堂走去,只不過走了幾步,突然又想起了什麽,轉過身來對那老者說道:“方才有一位大爺問起茶葉的事情,還請老先生解釋一二。我這就去蒸黃粱米飯,請各位稍候片刻。”
他說完之後,便即走入後堂。那老者打了一個哈哈,掃視了一圈店內諸人,口中說道:“是哪一位大爺問起茶葉的事情?”
紅袍人看了老者一眼,道:“是我問的。老人家知道這茶葉的來歷麽?”
那老者點了點頭,道:“這茶葉本身並沒有什麽了不起,只不過是太湖邊上龍涎山莊老莊主熬製的綠茶罷了。運到這裡之後,我在裡面加了些冰膚草根。這冰膚草根與茶葉混合,能消解茶葉的寒氣和土味,使得茶水的口感要好上許多。”
紅袍人點了點頭,道:“老人家氣度不凡,可是本鄉人士麽?”
那老者道:“大爺這話可是說笑了。我不過是一個山野匹夫,哪有什麽氣度不氣度的?我自幼便在此地長大,靠上山挖掘草藥為生。眼下已是黃土埋了大半截,過一天算一天罷。”
那紅袍人道:“既然老人家世居此地,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打聽一下,還請老人家不吝賜教。”
那老者哈哈一笑,道:“大爺太客氣了,有話盡管說便是。”
那紅袍人卻沒有立時說話,端起茶杯在唇間輕輕一碰,眉頭皺了皺,略一沉吟,這才說道:“請問老人家,可知道骷髏大王廟現在何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