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尚可喜的前半生,至少有十年,是在與後金滿人的血戰中度過的。
對他而言,這是善良反抗邪惡,為國效命的十年,也算是他一生中最為光彩的十年。
他尚可喜,本是在努爾哈赤起兵之初,率後金八旗兵攻入遼沈地區瘋狂肆虐時,與父兄等一道憤然而起,不甘凶殘的民族壓迫與奴役,投身於駐扎皮島的大明東江鎮總兵毛文龍麾下,加入了反抗行列。
從此,他浴血奮戰了十年,並以戰功升至大明東江鎮廣鹿島副將。
這十年中,尚可喜的父兄,先後戰死在抗金戰場,後又遭舉家數百口罹難,可謂國恨家仇集於一身。
然而,明末的官場,一個字就是“亂”,短短數年,毛文龍被殺,東江鎮各部派系紛爭,兵變不斷。
新的上司要麽昏聵無能,要麽公報私仇,大力剪除異己。
尚可喜在局勢紛亂,又痛感被上司同僚逼迫之時,一氣之下,竟然不顧國仇家恨,陡然降了後金,並掉轉身來大肆屠戮自己的同胞,成為了可恥的叛賣者。
為此,尚可喜受到了皇太極極高的禮遇,盛讚他“達變通權”、“知明運之傾危,識時勢之向背”,賞賜珍寶無數。
後金改國號為大清時,皇太極又加封尚可喜為“三順王”之一,並將海州賜為他的封地,其部屬也被編入漢八旗的鑲藍旗,可謂隆恩極重。
自此,他已回不了頭,甘願做滿清鷹犬,先後參加了平定朝鮮、松錦之戰、入關南下等戰役,直至廣州。
他一路殺戮無數,到處鎮壓奮起反抗的大明百姓,以漢族同胞的鮮血染紅了自己的頂戴,也終成千夫所指的漢賊。
……
報應,來得真快啊!
逍遙的日子還沒嘗夠,轉眼便將化為煙雲?
時至今日,“是悔?是恨?”
尚可喜自己都說不清,或許兼而有之吧?
“但願,蒼天,佑我……渡過,這一劫吧……”
尚可喜面如死灰,閉著眼睛,夢囈般斷斷續續吐出這幾個字,隨即伸出右手兩指,輕輕揮了揮。
聶包很識趣,見狀連忙起身,默不作聲地作了一揖,弓著身子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書房。
……
然而,蒼天,並沒有回應尚可喜的祈願。
僅過了一天,第三天傍晚,祖澤清從廣州返回的座船,剛剛抵達肇慶城外的閱江樓碼頭,便得到了一個天大的壞消息。
剛剛上岸,正與一眾趕來迎接的部將寒暄的祖澤清,偶然間抬頭便望向西江南岸。
陡然發現,高要縣城方向濃煙滾滾,對岸江邊亂哄哄地擠滿了潰兵的身影,江中十幾艘小船剛離岸,正拚命地向北岸劃來……
祖澤清從平南王府出來後,當晚便宿於廣州自己的府邸,與妻妾家眷們的一通淒凉話別自然免不了。
第二天,因等待領取餉銀,督促軍械、糧草等事宜,心煩意亂的祖澤清又跟王府衙門的官吏們糾纏、扯皮了小半天,因而幾乎在廣州又耽擱了一天。
直至天色擦黑,他才匆匆上船返回肇慶。
一百多裡的彎曲水路,又是連夜逆水行舟,直至第三天傍晚,座船才抵達肇慶,不料,抬眼所見的,便是這一幅淒慘景象。
“怎麽回事?難道……明賊已經殺至高要了?”
祖澤清大驚失色,瞪著疑惑的雙眼望著對岸,急聲對前來迎接的副將道:“快,接住那幾艘船,打聽一下,什麽情況!”
“嗻!快快快,截住他們!”
同樣一臉錯愕的副將,轉頭揮著手,對身後的親兵連聲嚷道。
很快,逃過來的船上潰兵被截住,一名尚未從驚惶中回過神來的佐領(相當於滿八旗的牛錄額真,作者注)小軍官被押了上來。
一問之下,原來,就在兩個時辰前,高要城下出現了明軍的身影,兩個時辰後,高要便失守了。
“兩個時辰?這……怎麽可能?”
祖澤清失聲驚叫,旋即怒喝道,“王國棟呢?這個草包!他人呢?”
“回都統大人,參領大人他,他……已經……殉國啦。”
那名灰頭土臉的佐領全身顫抖著,帶著哭音回道。
“啊?”祖澤清差點一屁股跌坐於地……
這,是誰乾的?真是明軍嗎?
這還是攻城嗎?還是打仗嗎?
這踏馬就是龍卷風啊!
肇慶府城,背靠險峻的鼎湖山,面朝在此急轉的西江,因背山面江而易守難攻。
明軍想要攻取肇慶,唯有水師坐船沿江而下,或由陸路攻取西江對岸的高要縣城,再設法渡江而來。
眼下,西江上遊,兩山之間已有鐵鏈鎖江,江邊又建有好幾座水寨,堆積了大量易燃之物,明軍也壓根沒有強大的水師,因而只有陸路仰攻一途。
而高要縣城,三面環山一面臨江,是一座江邊小城。
因與肇慶隔江相望,互為犄角,兩地相距不過十多裡,既是肇慶府城的唯一屏障,又是明軍必取之地。
為此,都統(相當於滿八旗的固山額真,作者注)祖澤清特地命參領(相當於滿八旗的甲喇額真,作者注)王國棟率三個漢軍甲喇,將近五千人駐守高要。
西江兩岸,還停靠了大批的木船以便聯絡,必要時,隨時可以增兵高要。
自恃天險,兩地又互為犄角,祖澤清很自信,雖說大勢凶多吉少,但自忖至少守他個把月絕無問題。
要知道,冷兵器時代,攻打一座堅城,可不是那麽容易的。
就在前年,王爺率數萬大軍圍攻無險可守的廣州,可是足足攻打了十個月,死了多少人,才好不容易拿下的。
……
祖澤清哪裡會知道,別說高要這種小縣城,就算他的肇慶城,在林嘯他們眼裡,也根本就是紙糊的。
對二十一世紀的現代化軍隊而言,即便是陸軍,打仗講究的,一是殺傷敵之有生力量,二是攻佔戰略要地,早不再是中世紀的攻城那麽回事了。
這個時代再堅固的城門,只要他們願意,也只需一炮的事。
那麽,前來攻打高要的,這麽厲害,究竟是哪一路人馬呢?
事實上,攻城者,既不是夏博敏的北路軍,也不是南路軍,而是被安排在中路的明將王興。
……
前一天,天色剛剛放亮,林嘯就起床了,帶著段正宏和王棟兩人,饒有興致地跑了一會步,打了一套軍體拳,觀看了一會戰士們的早操,就回去吃早餐了。
張晨楓、何守信、司徒正、余成等人,需要各自帶部隊操練,所以,林嘯身邊,只剩無兵可帶的光杆司令段正宏,以及通信班長王棟兩人陪伴了。
因為最快晚上才能出發,所以,今天林嘯想去上川島轉轉。
從那裡,可以遠遠望見崖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