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殿後殿
劉惟伊向前急趨,兩揖拜禮後,趙恆賜座。
劉娥先開口,“聽說靖康今日文德殿內大發神威,痛斥兩府重臣,大宋開國以來未見,禦史風憲勘為典范!”
劉惟伊聞言正想謙虛兩句,張口卻發現喉嚨冒煙,隻好起身又是一揖,“請陛下娘娘賜茶!”
趙恆對身邊侍立的張景宗笑道,“景宗記住,以後靖康覲見,先上茶,不然他每次開口要茶,朕會覺得自己很刻薄!”
劉惟伊右手端茶左手遮臉,一飲而進,甘霖入口清爽許多,“請貴人再來一杯溫水就好”
“是幾位相公未與過多我計較,有所忍讓,全賴陛下和娘娘厚愛”劉惟伊正言答道。
劉娥卻有點好奇,“這寇準還沒回來,你就開始參他?是何道理,說不定陛下以為是我授意的呢?”
趙恆聞言笑道“就喜歡孩子前面說笑,娘娘會不知道朕也不喜歡寇準?”
這是想保全他一世英名,歷史上的寇準可是為了能重新拜相,於天禧三年親自導演一出天書續集乾祐天書,節操盡毀!
“回稟陛下娘娘,臣對寇大人並無成見,雖然兵部尚書馮大人對臣頗有微詞,但臣覺得馮大人比寇準更有節操!”
“節操?”趙恆顯然不懂
“氣節和操守”
劉娥眼前一亮,“氣節不知道他有多少,但操守怕是沒有!”
“臣聽說過寇大人和馮大人兩人的恩怨,馮大人並無過錯,這些年蹉跎了,是陛下不夠公允,陛下想過沒有,如此偏袒寇大人,以後會出現什麽情況?再也無人敢彈劾寇大人,陛下可是想我大宋也出一個霍光?”
趙恆歎氣搖頭,“不是覺得寇準與國有功嗎?不好過於苛責,那時也沒人敢像靖康這樣提醒!”
“陛下若是覺得檀淵之盟是陛下欠寇大人的,那就千錯萬錯,檀淵之盟隻成就寇大人,是寇大人欠陛下的,民間如何說此事,陛下問問張都知?”
我今天可是沒搭理你,張景宗暗暗叫苦,這劉惟伊太不是玩意兒,迎著趙恆探詢的目光,頭皮發麻,“就是寇大人比較英明,力挽狂瀾,陛下比較,比較……”
“守成”劉惟伊見張景宗難受,替他找了個詞。
“比較守成”張景宗急忙補全,人鬼都是你劉惟伊。
趙恆知道不是什麽好話,“只要黎民百姓安居樂業,委屈點也沒什麽!”
“靖康不想寇準回來?”顯然劉娥是替趙恆發問。
“臣現在和寇大人隔的天遠,他回來不回來臣並無好惡感,陛下和娘娘才是臣的主心骨,臣只是希望寇大人什麽都不乾直接回來,有寇大人,丁大人才會更努力!”
“你啊,你,什麽話都能說!”趙恆用手指了指劉惟伊,“朕也最喜歡你這點!”
“是陛下胸懷寬廣,才有臣的暢快直言!”
“其實朕留你下來是想問問,刺面真有那麽重要?”
“只會更嚴重!都覺得從軍刺面是賊,陛下試想一下,哪天要是宋遼烽煙再起,遼國是軍,大宋卻不是軍,兩軍相遇會發生什麽?反正臣穿官服走在街上,那些遊俠看見臣就會跑,”
劉娥笑出了聲“陛下面前把禁軍比喻成賊,靖康是第一個,估計也是唯一的一個”
趙恆臉色嚴整,“太祖朝太宗朝包括本朝早些年,烽煙常在,但往往敗多,難道就是因為士氣不如?”
劉惟伊連忙擺手,“陛下千萬不能這樣想,縱觀史書,我華夏正統野戰皆不如塞外,所以歷朝歷代都會修長城禦敵於國門之外,自石敬瑭之後,沒了燕雲之地,遼人機動如風,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一人一馬就能匯集成軍以劫掠為生,我大宋呢,得糧草先行才能成軍,每每戰事一起,開始的時候我大宋往往能維持住不敗局面,但想進取的時候就一敗塗地!”
趙恆陷入沉思,劉惟伊又加上一句“大宋如今禁軍的平均戰力,怕是還比不上十五面前的一半!”
“什麽!”趙恆赫然而立。劉娥也是峨眉微蹙。
“陛下和娘娘不用擔心河北,遼人下降的怕是比我大宋更快,十五年前的將士現如今最小的怕是也三十以上,歲月蹉跎已不堪用。”
“拿東京城來說,一個成年男子每天做工一百文以上,沒人會自願應征,錢少不說還被人當成賊!”
“靖康的意思是刺面改刺手,能有所改變,但還不夠,要加俸?”
“百萬軍隊陛下加的起?加禁軍不加廂軍會不會出亂子?今年加了明年呢?民間富足,是陛下之功,但他們衣食無憂,不會主動從軍,缺戰意,遇戰會以活著為主,不會銳意進取!”
“靖康的意思這是是無解之局?難怪會有朝代興衰!”劉娥比趙恆更敢興趣。
“有,請陛下和娘娘聽臣妄言一番,首先禁軍廂軍四十五歲以上的將士,可自願退伍,每年朝廷給予八貫的最低生活保障,直至身故。”
“不願意退伍的,就讓他們轉為生產兵種,駐扎於各地,專司漕運、種植、辟荒、修路、開山、架橋、清河、通渠,自負盈虧,朝廷據市井行情付酬,一錢之稅不收,但他們在戰時須付起後勤保障之職,此為生產建設兵團!”
“陛下英明,現在三司每年會有三千萬貫左右的財政盈余,就算有十萬將士選擇退役,也不過年付百萬貫而已!”
“退役轉兵之後,朝廷可省軍費約三分之一,用所省軍費,擇優建立快速反應部隊,以馬軍為主,不守城,不輪戍,駐扎京郊,各地有事,單人單馬匯集成軍半日內成行立,各地生產建設兵團負責後勤,各地府衙就地供應糧草,一地不夠各地匯集,戰後朝廷再劃撥補齊。”
“宋遼戰時,每年科舉,陛下都會詔令優待河北士子,幫助守城的學子甚至能免解試,改一下,照此類推,所有行業包括科舉,同等條件軍屬優先。讓世人都知道以軍屬為榮,就會有為自己家人著想的良民積極入伍,戰場之上也會盡心!”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陛下每年會祭拜孔子嗎?”
“這個是自然要祭拜的?”
“孔子為我大宋流過血嗎?為什麽要祭拜他?”
“至聖先師當然要拜!”
“孔廟抬到河北能收復燕雲?”
趙恆和劉娥對視一眼,劉惟伊是竟然不是儒家?
劉惟伊繼續說道,
“孔子歷朝歷代會都祭拜,誰主中原想必孔子是不關心的,既然陛下能拜孔子,為什麽不能祭拜為國盡忠的將士?讓活著的將士更有動力為陛下效死?陛下軍中行以上三種措施,軍中戰力必會成倍提升”
良久以後,趙恆苦笑,“是好辦法,並沒改變將士的實際地位和待遇,只是給了他們尊嚴和榮耀,可每走一步,一個不慎就會粉身碎骨,靖康,朕不怕跪!若是靖康能早生十年,你我君臣攜手,必能將這百萬禁軍廂軍淘汰選優,打造一支漢唐雄師,朕老了,朕不敢動,怕一個不好,就給太子留下一副亂攤子!”
趙恆站起來,繞到劉惟伊身前,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朕很欣慰,靖康毫無保留,這些道理很多朝臣都懂,但他們不說。說是臣子其實只是臣而已,並無父子情義,靖康才更像臣子,有臣的才能擔當,也有子的忠孝坦蕩。”
“十八年前的王均之亂,朕就看清,若不是蜀地多山,軍亂怕是早就蔓延到中原,亂平後朕想對禁軍動手,可朕不敢!朕貴為天下竟然不敢!因為怕西夏, 怕吐蕃,怕遼國,會趁亂寇邊,然後我大宋內外交困三世而亡!”
“你還年輕,太子還年輕,朕能等,你們更能等,朕這幾年會把左藏庫塞滿,供太子將來改革軍製而用!太子登基後必有靖康用武之地!”
趙恆說完之後似乎不想再論軍事,“靖康所說不論好壞,能否成行,朕心甚慰,娘娘替你說了門親事,包卿滿意!”
趙恆回禦榻之上,批今日奏疏,張景宗隨侍身邊。
劉惟伊並沒有問劉娥,親事是哪家,只是說道,“娘娘請賜紙墨一用,臣臨摹娘娘字體小成,想寫幾個字,求娘娘指點”
劉娥笑道“靖康竟然不關心本宮給你尋的親事”
“臣相信娘娘的眼光!”
筆墨殿內俱有,劉惟伊掏出袖內鵝毛筆,在紙上書寫起來,片刻之後,置於案桌讓劉娥點評。
劉娥上前,紙上稀稀疏疏的寫了十來個字:天禧四年遼帝征夏大敗。
見劉娥手抖知道她已看懂,劉惟伊將紙取回,在上面密密麻麻的加上幾十字,原意已是看不清才作罷。
劉娥神色恢復了正常,對鵝毛筆起了好奇之心,試著寫了幾個字,不如劉惟伊所寫,便將鵝毛筆留下來細細研究。
“靖康竟然真不著急自己親事?”
“娘娘,臣急也沒用,家裡祠堂都沒有!”
劉娥若有所思,爹娘還活著不想寫?還是怕人查證?
“靖康還是記不起前事?要不要請孔子進家祠?”
劉惟伊嚇了一跳,“這樣可行?”言語中已是怦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