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馬知節,有罪,請陛下……”馬知節跪拜在禦座之下,語帶哽咽
趙恆自禦座而起,快步走下台階,將馬知節扶起來“知節,你我君臣一場,無須如此,非得要朕扶你起來?”
曹利用懊悔不已,早知道也跟著跪下,面子問題害死人,雖然自己的名字是父母所起,不如馬知節名字為先帝所起,但想來陛下在百官之前不會厚此薄彼,不用像現在這般尷尬,馬知節認罪,他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向敏中也顫巍巍站起來,這皇帝都下殿,他沒臉繼續坐著,誰都能看出來,他身為政事堂首相,根本就不是劉惟伊的對手,一直被人牽著鼻子走。
馮拯就更尷尬,本來他是打抱不平的,幸進之徒,竟然敢抨擊宰執,而且看這情形,怕是會竟全功!他卻忘了自己也曾以七品通判之職,扳倒以左諫議大夫參知政事時年三十三歲的副相寇準,
馮拯現在進退兩難,馬知節啊馬知節!你早跪一會晚跪一會都可以,為何偏偏等我出來說話才跪?我和你有仇?
馬知節被扶起之時,已是淚流滿面“不是老臣想跪,而是老臣該跪,老臣累受兩朝皇恩,確實疏於職守,戰亂之時百姓為活命刺面從軍,可陛下治下國泰民安,百姓衣食無憂,必定無人願刺面從軍,若此時烽煙再起,是招不到良民為兵的,只能以強征和刺配之人從軍,可這樣的人就算是戰死,也只是背敵而死,徒損國威軍心,老臣是真的有罪,知樞密院事,此等大患,未能及時上奏改正,致將士死後不能歸家愧對祖宗,請陛下罷去老臣樞密院職務,讓陣亡將士得以安息!讓大宋明日有可戰之兵!”
“臣有罪,請陛下罷臣樞密院職務!”曹利用心中長歎,自己還年輕,可馬知節已經認罪請罷,他不能無動於衷,被陛下認為戀棧不去這輩子就到頭了。
張景宗等內侍已下殿請禦駕就坐,趙恆對馬知節說道,“稍後會有旨意,卿須保重,不要讓朕再上上下下!”
高居於禦座之上,趙恆看著殿下群臣朗聲說道,“監察禦史兼言事,風聞奏事,糾彈百官,乃朕賜於之權責,豈是馮卿所能妄言,今日劉卿未說此事之前,馮卿可曾提醒過朕?馮拯你可是想堵塞言路?蒙蔽聖聽?”
話語最後竟然不再稱卿,滿殿皆驚。
馮拯深揖,“臣不是妄言監察禦史,臣是擔心劉惟伊出身待詳不學無術,靠蒙蔽聖心,竊監察禦史之職,請陛下明察!”
劉惟伊暗歎一聲,終於有人質疑我來路出身,若是不能將你按倒在地,以後怕是不得安生,向前一步深揖,“臣願受馮大人彈劾,請陛下準臣與馮大人廷辯!”
起居舍人呂夷簡在趙恆首肯之後高聲唱喝“兵部尚書入判尚書都省馮拯,監察禦史劉惟伊,禦前廷辯!”
“劉禦史何方人士?”
“下官蜀地益州人!”
“父母何人是否健在?”
“下官不姓石,也不姓柴,馮大人為何問候父母?”
“關系你出身!”
“馮大人是嫌棄下官出身低?娘娘和下官為姑侄,我姑侄二人雖出身卑微,卻是未曾負國家,未曾負皇恩,未曾負過黎民百姓,馮大人如今高居朝堂之上地位顯赫,令尊昔日也不過是韓王趙普家中茅正,何必以家世對下官苦苦相逼?”
殿內幾聲嗤笑,怎麽也憋不住,看守茅舍的叫茅正?以後官場之上怕是多了個名堂!
馮拯重重一哼強忍怒氣,
“劉禦史師從何人,所學為何?” “陛下可為師,天地可為師,朝堂諸公可為師,黎民百姓可為師,至於所學,無所不通,無所不曉!”
“論語,可曾讀過?”
“讀過,知其意,不識其字!”
馮拯狐疑的看劉惟伊一眼,“到底是學過還是沒學過?劉禦史回答本官問題!”
“馮大人,是不識字還是不懂人話?下官再說一次,讀過,知其意,不識其字”
“那本官向劉禦史請教,這是什麽意思?”馮拯任職過大理寺知道口供的重要,咬牙切齒的問道。
劉惟伊點點頭,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就是意思都懂,但不會背!”
眾皆嘩然,這算不要臉嗎?
“這算是讀過書嗎?劉禦史何其無恥!如此還敢竊居監察禦史之職?”馮拯怒吼,殿內殿外文武百官俱聞。
聽這話,劉禦史竟然沒讀過書?
後世有幾個會背誦這些古籍?無非是儒家經典早已深入人心,意思都知道,至於背,反正劉惟伊二十歲之前,沒見過能背論語的。
“馮大人不可忘本!”劉惟伊痛心疾首,恨不得扔掉手中的笏板指著馮拯的鼻子,
“韓王趙普尚且日日手拿半步論語,可見其一生都未讀懂,下官敢稱懂,已是汗顏,沒想到馮大人已經超越韓王,請問馮大人何時著書立說,開講論語?”
不理已經懵了的馮拯,劉惟伊大聲說道,“馮大人只會讀死書,死讀書,難道不知道,書讀千遍其意自現,是讓你讀懂!不是讓你讀背!盡信書,不如無書!”
不理眾人一副還能這樣解釋的懵逼表情,劉惟伊繼續高聲說道,“這道理都不懂,馮大人這些年的書都讀到腿上去了嗎?馮大人到底為什麽讀書?只是為了能背誦?”
“我劉惟伊是為了華夏正統而讀書,為天地立命,為生民立心,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敢問馮大人究竟為何而讀書?隻為妄言?”
馮拯默然不語。內外百官哀嚎,如此中氣十足,中飯肯定不用吃,那晚飯呢?
向敏中暗暗慶幸,自己沒有咄咄逼人,劉惟伊對自己還算客氣,以後只有馮妄言,沒有向妄言。
劉惟伊看馮拯默然不語,繼續說道,“請馮大人繼續詢問,下官還有一肚子的話想要回答!”
還有一肚子的話?百官怨聲載道,這馮拯太不知趣,彈劾之人都已經認罪,你非要岔一腳,這下好了,你也不好,文武百官都跟著不好!再這樣下去有人暈倒,全都是你的責任!
馮拯向北轉身,深深一揖“請陛下治臣妄言之罪!”躬身倒退歸班。
趙恆也放下臉,一臉的和藹,“馮卿非言官,劉卿以為如何?”
“回陛下,陛下設監察禦史就是為言路通暢,馮大人敢為人先,只是詢問,並無牽強附會,有馮大人敢言,才會有宇內澄清,實為重臣表率,請陛下給予嘉獎!”
趙恆滿心欣慰,這可是我特意召回京,用來鉗製寇準,劉惟伊的確知道輕重。
百官俱感慨,這是時光錯亂了吧?怎麽感覺馮拯二十歲,劉惟伊六十歲!
此時殿內,馬知節坐著休息,向敏中卻是不好意思再坐下去,一直站著。
劉惟伊拱手問道“請問向大人,下官所參,向大人可否認罪?”
向懷中暗暗腹誹,這罪我可是不敢認的,寇準膽子大又年輕,就留給他吧!早知道會遇見你這小王八蛋,我就該跟王欽若一起辭官,也不至於這一世英名毀於一旦!
“本官隻認失察之罪!”
劉惟伊眉頭一皺,似乎極其不滿,“失察?大人準備如何補救?”
向敏中見劉惟伊並無窮追猛打之意, 轉身向北,深揖“請陛下治臣向敏中失察之罪,請陛下下詔,改募兵刺面為刺手,防患於未然!”
劉惟伊急忙跟進“臣,劉惟伊附議!”
“臣,丁謂附議!”
“臣,馬元方附議!”
“臣,曹利用附議!”
……,
滿殿俱是附議之聲,殿外百官聞殿內一片附議之聲,知道早朝即將結束,一個個鉚足勁,“臣附議!”直衝雲霄!
樂班奏樂,文武百官三拜以後,禮儀官唱讚,禦座之前,宮女執扇,內侍卷簾,皇帝趙恆這才起身退至後殿。
殿內本著先進先退的原則,使相、樞密、親王、節度使……,逐次退出殿外,官員各回各部。
端禮門內的,中書、門下、樞密院等部的官員簡單省事,不用出皇城。
至於開封府、禦史台、太常寺等衙門在外的官員,出皇城會去哪,就只有天知道!
各部主官或是就留在文德殿,或是去政事堂,
皇帝趙恆要求,罷常參朝和募兵刺面改刺手的兩道詔令,今日休沐之前,必須出政事堂。
劉惟伊、向敏中、馬知節、曹利用卻留在文德殿,等待趙恆更衣用膳之後,一一召見。
並沒有等多久,內侍便引四人進後殿,於廊下等候,向敏中,馬知節,曹利用,依次覲見,慢慢的廊下就剩劉惟伊,朝堂之上並不覺得餓,下朝之後緊張情緒放下,已是饑腸轆轆。
終於輪到劉惟伊覲見,整衣之後,經內侍引導方才進入後殿,趙恆劉娥同坐於殿內禦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