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遼兩國主使如膠似漆,旅途便快上許多。
宋地富饒物華天寶,遼地苦寒窮山惡水,往往遼使至宋,每到州縣,總會多做停留,地方饋贈之禮收到滿意才會啟程。
這次耶律留寧作為遼國賀承天節使,與劉惟伊相見恨晚,頗煩此類應酬,路上少有停留,不到半日便至貝州。
貝州乃宋遼約定大宋天子賜茶藥之地,耶律留寧得賜茶藥各一銀盒,便率隊馬不停蹄奔大名府,隻想早點趕到東京城與劉惟伊促膝暢談。
大名府依舊有知州代宋帝趙恆賜宴,兩國使團宴後休整一夜,翌日清晨奔著開封而行。
開封府推官李諮,一身冷汗趕到開封府治下的酸棗縣迎接遼使。
李諮怎麽也沒想到遼使會來的這麽快,比歷年快上近一天,是出事了?難不成有老虎在後面追?
劉惟伊和鄧守恩也輕松下來,入開封境內,他們的責任卸下一大半,迎送已經交由開封府,以後只需偶爾陪伴。
耶律留台入東京城後,趙恆又命台省官、諸司使、館伴於班荊館,宴後才送遼國使團至都亭驛,然後又有內侍奉詔賜予使團金花、銀灌器、錦衾褥,供其驛內使用。
入夜後,儀程圓滿,開封府馬元方以下,全都喜出望外,遼國使團什麽時候變的這樣好說話,完全就如兒女親家般和睦。
奔波兩天,耶律留寧並不想休息,執意要夜遊東京城。
在馬元方的再三懇求下,並保證以後必有所報,劉惟伊才將耶律留寧、吳叔達、蕭材律等主要使團成員請進碧雲樓。
鄧守恩回宮複命,馬元方帶著開封府左廳推官李諮、右廳判官王令正等人作陪。
劉惟伊交待碧雲樓許出不許進,請王真姬出來獻藝,一曲半壺紗唱罷,遼使耶律留寧及使團成員俱是驚歎不已,立刻把翻譯甩在一遍,不再裝聽不懂宋語。
馬元芳讚道,“果然不負盛名,今夜不虛此行,省去本官五百文。”
“五百文?”耶律留寧覺得不可思議,宋錢五百文在遼國能抵平民半月用度,“那本使豈不是讓劉大人破費了?”
劉惟伊故作責怪狀,“耶律大人與我相見如故,怎能提錢?他日我若去大遼中京,難道耶律大人會虧待於我?”
馬元方打趣道,“本官可是聽說,前不久,西夏冬至進貢使進碧雲樓,劉大人可是收了使團十來貫。”
劉惟伊一臉肅穆,“宋遼乃兄弟之國,舉世隻此兩家,豈是屬國可比?耶律將軍、吳翰林所領的使團成員俱是盡顯大國風范,值得碧雲樓以禮相待!”
遼國使團眾人臉上都是面露微笑,雖然一路上趕的太急,沒收到什麽禮物,但有碧雲樓一行彌補也值得,而且回去的路上再收禮也不遲!
短暫停場後,琵琶古箏琴瑟已經置於舞台之上,新唱琵琶行即將開唱,劉惟伊卻向耶律留寧說道,“耶律將軍先觀賞琵琶行,我去後院吩咐下,待會獻上一出歌劇精忠報國,算是碧雲樓為耶律將軍洗塵!”
馬元方心裡一驚,連忙起身,以更衣之事為由稍稍離座,直接向後院追去。心裡難免惱火,氣氛這麽好,突然拿太宗北伐說事,別惹的耶律留寧發怒就麻煩了,這劉惟伊怎麽就跟猴一樣的上下亂竄?
“靖康,此事不妥!”馬元方疾步追進碧雲樓後院。
劉惟伊神秘一笑,“馬大人,相信我,耶律隆緒會比我大宋更喜歡這出歌劇,快出去陪客,別失禮!”
後院偏房,楊文廣正在屋內穿戴盔甲。
劉惟伊語重心長,“楊令公能否魂歸故裡,在此一舉,你須好自為之,不要再讓人失望!”
楊文廣忿忿不平,“我一個人怎麽演?本來帶著婉兒來的,可上次帶慕容來,回去她就與我和離,半路上讓婉兒又回去了!”
劉惟伊苦笑不已,“本來慕容還要向陛下和娘娘申冤,差點被人毒死,被我攔下,如今看來,完全沒必要,是我多事了!”
楊文廣連忙致歉,“是我嘴硬,我娘知道慕容沒走成,有了好歸宿反而挺欣慰,還說過幾日要來看望慕容。”
劉惟伊這才向門外喊道,“莫邪進來。”
一個二十六七的女子應聲而入,手握長槍短裝打扮,一臉英氣,輕微躬身,“見過楊公子。”
劉惟伊這才介紹道“這是我樓內藝人莫邪,以後主演折太君,你要是敢對你奶奶伸手動腳,別怪我替令公執行家法!”
莫邪聞言一臉嬌笑,楊文廣尷尬不已,收起心中一絲不恭之心。
劉惟伊回到席次,王真姬唐琬兩人的新唱琵琶行一曲終了,樓內喝彩不斷,耶律留寧不禁讚道,“如此歌藝,平生未見,今夜碧雲樓一行必將繞梁三日!”
劉惟伊笑道,“謝耶律將軍謬讚,待會還有一出歌劇,若有所犯忌,還請將軍聽完再做判斷!”
耶律留寧點點頭,若有所思。
舞台上琵琶已撤,換上四面戰鼓,二樓左右兩邊各垂下一張紅底黑字條幅,左書:精忠報國碧血丹心,右書:楊令公決別折太君。
遼國使團數聲驚呼,見耶律留寧不動聲色,隻得暫時按下不滿,馬元方見此情景,不由一頭冷汗。
舞台上漸漸響起蒼涼的旁白聲:雍熙三年,太宗為光複燕雲十六州,遣二十萬大軍分兵三路北伐,潘美、楊業所率西路軍全勝,西北路軍米信部敗於新城,東路軍曹彬部在岐溝關敗於遼國名將耶律休哥。
大宋兩路兵敗,獨木難支,太宗急令三路大軍撤退,並命建制完好的潘美、楊業統率西路軍護送百姓內遷,途中與遼軍主力相遇,楊業奉命斷後遭圍。
西路軍監軍劉文裕王侁,再三拒絕主將潘美增援楊業部的請求,怯戰而退,坐視楊業部孤軍力戰,全軍終陷於陳家谷口,楊業重傷被俘,絕食而亡。
遼使心中不忿漸平,旁白說的如此中肯,反而令遼軍形象更正面,難道這劉惟伊是契丹人?
鼓聲漸漸響起,一杆銀槍直插舞台中央,戎裝女子三步登台,拔起銀槍,挽起朵朵槍花,這時楊文廣臉戴銀色面具,穩步登台。
舞台漸起白霧,歌聲響起,”我站在烈烈風中………問天下誰是英雄………歸去斜陽正濃!”
使團之中無人喝彩,都等著耶律留寧做表率。
“好!”耶律留寧大喝一聲,英雄氣勢更勝於台上的楊文廣。
碧雲樓內喝彩聲四出,此起彼伏,遼與宋相比,遼更重英雄之事,精忠報國更合契丹人胃口。
劉惟伊也是暗自佩服,讚道“耶律將軍果然大才,甚懂帝心!”
耶律留寧微笑點頭,心中也是自得。
大遼皇帝耶律隆緒在契丹內部大力推行教化之事,所為不過是正統二字,他也想遼國世代更替不用再興刀兵之事,以耶律隆緒子孫為正統即可,這點心事別人可能不明白,但耶律留寧又怎會不知?
眾人盡興而歸,路上耶律留寧忍不住問道,“劉大人難道專門為本使寫的這出戲?”
馬元方笑道,“耶律將軍小看靖康,他寫了五出戲,價值百萬貫!”
耶律留寧驚的下巴都差點合不上。
劉惟伊唉聲歎氣的說道,“怕是沒有百萬貫,陛下已經挑走一首,雖說要給二十萬貫,但我不敢接!”
福寧殿
國信司入內都知鄧守恩覲見。
趙恆劉娥都在,畢竟遼使來朝是重中之重,雖說大膽啟用劉惟伊,也有鄧守恩在一旁看著,但心裡總有些忐忑,如今塵埃落定,當然想知道詳情。
趙恆心情好也就更加和煦,讓鄧守恩落座說話。
“不到兩天時間就如膠似漆?又不是男女之情!”趙恆覺得有點誇張。
鄧守恩稍微想了想才說道,“奴婢也是第一次見劉大人,按理說也不該如此熟絡。他有一點無人可比,就算是豬說句話,他也肯定能接下去,而且會讓豬心服口福。耶律留寧遇見他就像是蜜蜂遇見蜂蜜,怎麽甩都甩不掉,在大名府那夜還非要和劉禦史秉燭夜談,被遼國副使吳叔達勸回去了,就劉大人怕是除了生孩子不會,別的都會一點!”
趙恆劉娥對視一眼,劉惟伊怕是連生孩子也會!
都亭驛
馬元方等人已是功成身退,耶律留寧卻是和劉惟伊又多談了一會。
“什麽!劉大人是說剛才舞台之上帶面具的男子是楊業嫡孫?”耶律留寧一臉震驚。
“的確如此,他是楊延昭之子。”
“何以淪落至此?勾欄終究不是好地方。”
劉惟伊笑道,“耶律將軍想岔了,他家能出的起十萬貫,還用擔心榮華富貴?”
耶律留寧疑惑的看著劉惟伊,似有所悟,“劉大人的意思是楊業……”
劉惟伊深揖及地,“請耶律將軍助我迎回楊令公首級和屍身,讓英靈,魂歸故裡入土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