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院公廨。
劉惟伊剛坐下兩刻鍾,章頻來訪。
“靖康昨日午後竟然逃班?害的我和劉平肢體相見。”
“昨日午後陛下詔見,倒是簡之兄,人不可貌相,如此驍勇善戰,士衡竟然雌伏於你!”
章頻苦笑,“是我沒有劉平鎮定,有失分寸,的確是他忍讓於我”
“那不就得了,你有愧意,他有忍讓之意,中午我做東,請一回和事酒!”劉惟伊大包大攬,不怕劉平拒絕。
“那就讓靖康破費,最好是去碧雲樓,每次路過都想進,奈何囊中羞澀!”
“沒問題,不過先說好碧雲樓可是沒陪酒的,馬中丞找你們說什麽,難道讓你們去開封府自首?”
“馬中丞讓我們先寫好互彈的奏疏,後天大朝會,有人彈劾,我們就把奏疏呈上去,沒人彈劾就皆大歡喜,和去開封府自首,倒有異曲同工之意。”
“薑還是老的辣,不過就算有人彈劾也沒什麽吧,無非罰俸。”
“但願如此,只是時間不太對,萬一有人想轉移視線,盯著我和劉平猛打”
“不至於吧,劉平的保舉人不是寇準嗎?”
“寇準保舉的人多了,不差一個劉平!”
正午碧雲樓
特意叫來上官承陪客,四人落座,
劉惟伊先說道,“關於兩位意氣之爭,我認為錯先在士衡,朝廷有製,禦史可聯名彈奏,何來結黨營私之說?更何況我和簡之商定的是觀望,本來就是偏諫院職權,讓諫院先行。”
“後來錯在簡之,士衡一直忍讓,簡之亂了方寸,頗多不妥。兩位便算打平吧,只是士衡吃了點虧,除了不雅並無大礙,不久即會痕消。”
“相信兩位既然肯坐在這裡,就是已經互相原諒,我想多說句,君子和而不同,禦史為陛下耳目,兩位當為事君之臣,而非事主之臣!”
四人一片沉默,最後還是劉平先舉杯,“靖康說的沒錯,君子和而不同,果酒也是酒,喝了這杯酒與簡之再無芥蒂!”
章頻也舉杯,“雖然我錯在後,卻有失方寸,士衡大人不記小人過,以後你我好好做個事君之臣!我先乾為盡!”
有了第一杯就有第二杯,三杯以後就算是果酒,氣氛也活躍許多。
劉平嫌果酒寡淡,“碧雲樓怎麽只有果酒,怕人醉酒鬧事?”
“鬧事倒不怕,有曹汭在先,鬧一次萬貫,誰來鬧我都歡迎。”
“關鍵是糧食珍貴,我不提倡飲酒,太平興國五年,我大宋有民六百五十萬戶,合計三千二百萬人。到了天禧元年,已經有民八百五十萬戶,合計四千四百萬人。地還是那麽多地,卻多出來一千二百萬人,幾十年後,怕是會出大問題!”
“禁酒?”章頻說出他的應對之法。
“杯水車薪,有什麽值得禁的,徒留一地雞毛!”劉惟伊想到一百年後,北宋滅、南宋起二十年間,漢族人口一下少了近四千萬人!
劉平皺眉說道,“中原之地容不下那麽多人的時候,怕是只有開疆擴土!”
“這一杯為士衡的豪言壯語而乾!”劉惟伊先飲為盡,章頻上官承跟進。
只剩劉平獨自凌亂,只是說應對之法,沒說過我要去!怎麽變成我的豪言壯語了?
傍晚回到家,方虎神神秘秘的告訴劉惟伊,楊文廣在碧雲樓傳藝。
劉惟伊哭笑不得,這是怕護院造反?既然來了總得見見。
“我今日表現可是好很多,總算不負大人厚望!”楊文廣腆著張花臉,氣色看上去不錯。
“厚什麽厚?昨天我已經失望了!”劉惟伊看見楊文廣沒一點失落,總覺得慕容英被辜負。
楊文廣臉這才垮下來,“昨天慕容與我和離,回燕地去了,這臉就是她打的!”
“三千裡,就不怕她死在半路上?沒心沒肺,你太令我失望了?”
“我能怎麽辦?宗寶已經六歲,不能一直待在姨母家,而且婉兒又懷孕,得需要人照顧。”
“你的心都用在別人身上,怎麽不分點給慕容?”
“大人前日還說這是緣分錯亂,婉兒更值得可憐。慕容根本就不需要人擔心,她就算到深山也是山大王!”
“她不用去深山,就在劉宅後院!”
“大人是幫我養著?”
“想的美,我成親後,會納她為妾!”
楊文廣好一會才回過神,“大人,朋友妻不可欺!”
“那你接她回去好了!”
“把宗寶放在你家後院讀書,我就原諒大人。”
“想的美!沒發覺後院一個男孩都沒有嗎?就算有,我也擔心楊宗寶遺傳你的薄幸,將來和你一樣辜負別人,還有,我不需要你原諒,我還沒原諒你!”
昭慶坊
曹瑋剛送走錢惟演,回到內宅正房,沈氏木然呆坐雙目無神,曹瑾正拿著那首金風玉露相逢曲,默默詠讀,春意滿面怎麽遮也遮不住,和沈氏完全是兩個極端。
“也不知道害羞,媒人剛走,就跑出來拆見面禮,這麽想嫁出去?一張紙就想讓我曹家同意婚事?讓爹看看究竟寫了什麽!”
曹瑋伸手接過信箋,上面寫著: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曹瑋看完信箋再看看曹瑾,“女大不中留!誰讓你亂拆的?”又把信箋遞給沈氏。
沈氏根本不接,“他錢惟演靠姻親獻媚才官至樞密副使,如今憑一張紙便想與我曹家定親,簡直是癡心妄想!”
曹瑋不悅,“既是癡心妄想,當初你進宮之時,為何不拒絕此事?”
“妹妹說皇后娘娘替瑾兒擇了良配,不日即會上門提親,我便應了,可沒說是那劉惟伊啊!”沈氏顯然後悔不已,已有哽咽之意。
“劉惟伊又怎麽了?”
“還能怎麽了,沒成親就滿屋妾室,無家世無父母不說,還經營瓦舍,那是正當營生?八品禦史能和琅琊王德基比?”
曹瑋冷笑,“瑾兒先回房,我和你娘說幾句話。”
見曹瑾退出,曹瑋才繼續說道“夫人若不願意,那就去宮中拒了這婚事,陛下肯定會給曹家一個薄面。”
沈氏眼神一亮,隨即又暗“那妹妹在宮內會不會受委屈?”
“那不是我曹家能夠操心的,想必沈婕妤出身高貴,沈家又是書香門第,陛下定會善待!”
“只是皇后娘娘……”沈氏抬頭見曹瑋一臉譏諷,竟然說不下去。
曹瑋仍是冷笑,“皇后娘娘怎麽了,說啊,讓為夫聽聽沈氏佳女有何高論!”
沈氏這才醒悟,“老爺既然想同意這婚事,何必為難妾身,妾身就算有意見,也會以老爺的意見為尊”
曹瑋搖搖頭,“錯了,我沒意見,只要瑾兒高興,便是拒絕陛下曹家也有這個底氣,只是沈家可敢拒絕皇后娘娘?”
沈氏一怔,曹家拒絕婚事應無大礙,只是她妹妹沈婕妤說不定會早逝,想到這裡已是滿臉慘白。
曹瑋搖頭,“深宅蠢婦,錢惟演提起劉惟伊之時,你竟然臉露不悅,看你為我曹家生兒育女的份上沒與你計較, 沒想到你愚蠢至此,娘娘倒是出身低微,沈婕妤生死卻在她一念之間。”
“妾室多又怎麽了,你沈氏也不過是我曹瑋續弦而已,以八品禦史之職,連續絆倒王欽若、向敏中、馬知節,劉惟伊與誰訂親都不會汙沒於她”
曹瑋說完拂袖而出,待至門口又駐足說道,“你再好好想想,沒有父母對瑾兒來說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沈氏滿心悲苦,翻開手中的信箋,片刻後已是潸然淚下。
“爹!”
曹瑋剛出正房,曹瑾便從院中的假山後閃出。
“我家瑾兒是真想嫁人了?如此迫不及待,可是你娘虐待於你?”曹瑋見女兒有個好歸宿,心情漸漸愉悅。
“女兒是怕爹娘吵起來!”
“以前爹娘口角也沒見你在門外躲著,放心吧,錢惟演這個老王八蛋,肯定出門就把金風玉露相逢曲,傳的沸沸揚揚,天下誰娶你都會覺得烏雲壓頂,只能好事劉惟伊了!”
曹瑾滿臉羞澀,歡喜之情卻溢於言表。
曹瑋長歎,“爹留不住你,這劉惟伊千好萬好,但有一點,妾室眾多,嫁過去怕會受點委屈!”
“世間男兒,哪個有作為的不是妻妾眾多,爹爹不也給女兒找了十來個姨娘?女兒只求他誠心待我!”
“好,你能這樣想,爹便放下心了,曹家女兒眼界一定要寬。不要學你娘鼠目寸光!”
“女兒不會給曹家丟臉!”
“爹今天就讓曹俁去拜見錢惟演,允了這婚事。采擇之禮他要是再敢隻帶一首破詩來,爹一定打斷他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