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禧三年,正月十四乃上元節三天假期之始,是一年中最重要的節日,東京城本應喜悅祥和,今年卻大不一樣。
天蒙蒙亮,東京城內一片金戈之聲,開封府衙匯同禁軍將東京城各大溝渠出口、進口圍了個水泄不通,然後全副武裝的鐵甲禁軍入溝渠清掃亡命之徒,哭聲、喊聲、求饒聲回蕩在東京城大街小巷,一直持續到中午。
東京城的黎民百姓突然發現,今日不光亡命之徒被抓,那些和尚道士也突然消失,過了午時平日那些測字、算命、佔卜、看風水的已經全部消失,不是逃出東京城就是改頭換面。
下午消息漸漸明朗,原來大年初二監察禦史兼言事劉惟伊,從相國寺禮佛回家途中被一美豔婦人當眾撲倒在地,不是非禮朝廷命官而是告狀,於是劉禦史請開封府協查,結果新任判官敷衍推脫。
劉禦史惱羞成怒,親自率人去祥符縣玄天觀捉拿妖道。結果自然是冤情深重,據說當時馬王爺第三隻神眼湧出血淚,氣的劉禦史差點把妖道淹死,更是懸賞一百貫,捉拿號稱有神通的道士和尚。
祥符縣有個猛人抓了個五歲道童都得錢二十貫,受比鼓勵他糾集鄉間壯漢以此為生,兩日得錢千余貫。
東京城的好漢,當然不能放過這個賺錢好機會,於是只要和尚道士說自己有神通馬上就倒霉,不跑等著被人打斷腿嗎?
聽說那些被打斷腿的真君聖僧,都被擺在禦史台台獄四推外曬太陽,因為劉禦史想看看到底有沒有神仙下凡。
申時初,所有的小道消息都得到印證,劉惟伊率隊敲鑼打鼓給開封府送牌匾,還特意在開封府衙外繞了一圈,今日得救的受害者家屬也前來感謝開封府,場面相當感人。
右廳推官王令正接過馬青天的牌匾,立即進正衙向知開封府事馬元方報喜。
開封府左廳判官晁宗愨接過青天白日的牌匾安置於判院,待來日高懸。
晁宗愨借機向劉惟伊索要剩余的待辦事項。
劉惟伊微微皺眉,還是給了,開封府這次辦事乾淨利索,讓人無可詬病。
晁宗愨喜悅之情溢於言表,拿著那疊白紙就去向馬元方報喜。
起步太急、步距太大,結果就是摔倒在地,手上的開封府黑材料隨春風飄散。
晁宗愨舍命一撲,蓋住大部分的紙張,仍有幾張漏網之魚。
於是監察禦史劉惟伊收集開封府黑材料一事,當日便傳的沸沸揚揚,好多人都沒了賞燈的興趣,東京居、大不易誰會沒有一點難以啟齒之事?
馬元方是最大的受害者,他不恨劉惟伊,他恨晁宗愨,三十歲的人走路都走不穩。但有些事他不得不做,例如向趙恆訴苦。
“陛下,臣知開封府事怕是做不成了!”
趙恆頗感疑惑“馬卿何出此言?朕昨日就聽說卿有好好治理東京城之意,今日清理溝渠之事不是萬民歡呼嗎?”
馬元方再三思考利弊,還是將王博文和劉惟伊結怨之事說了出來,就算不說,那白紙漫天飄早晚也會傳到趙恆耳中。
趙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開封府衙有麽多陰私之事?”
馬元方無奈說道,“大錯不犯,小錯不斷。”
“那就是說確有此事?”劉娥忍不住問道。
“八九不離十,劉禦史把開封府正衙外的訟師全聘回去了,聽說叫什麽顧問。”馬元方頗感無奈,王欽鎖向敏中之敗並非偶然。
趙恆長歎一聲,“這不是風聞言事啊,都是事實,朕難道說劉禦史開封府那些雞毛蒜皮的事別管了,去找點大事做?”
馬元方早有計較,“陛下,劉禦史不是馬上要要參加貢舉嗎,以他的才華肯定能考上,但要是多背背經書肯定會考都更好,等他考完,臣這邊也能把那些瑣事處理好。”
趙恆點頭,“朕知道卿的意思了。”
劉惟伊在馬上和閻文應亂扯,“閻貴人別聽人胡說,怎麽可能是我故意把材料扔出去的?那是晁宗愨自己摔到的,幸虧我沒去攙扶,要是扶了估計貴人今天就該問我為什麽痛毆上官。”
閻文應不禁笑道,“今日張都知還說劉禦史把皇城司的事都做完了,一份俸祿乾兩份活。”
“只能說豬隊友坑人,以後我都讓我怎麽見人?看誰、誰都會胡思亂想,可憐我為民請命劉惟伊就這樣被晁宗愨耽誤了。”
福寧殿
劉惟伊深揖之後,
趙恆方才說道,“靖康辛苦了,正月還東奔西走操勞職事。”
劉惟伊暗暗嘀咕這應該是在誇我吧?嘴上卻不停頓,“為陛下盡忠,臣不辛苦。”
趙恆忍不住笑道,“開封府衙最近人心惶惶,靖康可知為何?”
“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臣就不會心惶惶。”
噎的趙恆無話可問,劉娥接口說道,“還有半月就省試,不會給劉家丟人吧?”
“臣有把握登禮部進士榜。”
劉娥眉頭一皺,“靖康覺得劉家登禮部進士榜便不算丟人?”
“臣有登一甲之心,會盡最大努力。”
趙恆氣結,這是事先排練好的?還是直接點,“靖康怎麽想到把開封府衙前的訟師都禮聘回劉宅?”
劉惟伊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陛下,那日臣從相國寺回家,途中突然被人撲倒在地,臣那時怕就此再也見不到陛下和娘娘了,誰知那婦人只是來告狀。於是臣就問她為什麽找臣告狀?告狀就告狀為什麽不能好好說,非要撲倒臣?”
劉惟伊突然停頓看了一眼張景宗,他正聽的津津有味。
張景宗瞬間頓悟,輕聲吩咐宮女倒水。
劉惟伊繼續講道,“那婦人說開封府不願意接狀,府外的王姓訟師告訴她劉禦史為軍請命、為官請命,想必也願意為民請命。”
趙恆若有所悟,“覺得他們說話中肯,所以靖康就把他們都請回家?”
劉惟伊接過茶水一飲而盡,輕歎,“那訟師說臣好女色,有了肌膚之親更願意幫忙,那婦人才撲身而上,所以開封府開衙之日,臣就把他們都禮聘回家,月錢四貫全是自願。”
這下連劉娥都忍不住笑,劉惟伊臉一紅,大義凜然的說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臣為了劉家子嗣延續,受些非議也是應該的。”
趙恆頗有同感,子嗣單薄是痛,“靖康,要不要朕再賜幾個宮女?”
劉惟伊急的連忙擺手,“千萬不要,家裡的已經忙不過來了,陛下想想,上元節寫詩的話得寫七首,臣實在做不到。”
趙恆好一會才斂住笑容,“靖康和耶律留寧結拜之事,可覺得不妥?”
劉惟伊苦笑,“臣若不和他結拜,楊令公之事他根本不會說準話,而且耶律留寧這人不錯,臣雖刻意迎逢,但對他確實有兄弟之情。”
“靖康倒是不怕朕怪罪,就敢先行其事。”
“臣不怕陛下怪罪,但怕遼帝怪罪耶律留寧,他和遼帝實為叔伯兄弟,陛下卻是臣的姑父,遼帝突然矮了一輩,不知道會不會責罰於他。”
趙恆龍顏大悅,最後連閉門讀書都忘了說,便放劉惟伊出宮。
明日上元節,劉惟伊回家便開始準備燈籠燈謎,孩子太多全帶出去根本看護不住,帶一個兩個又顯的過於偏心,就在家裡過吧。
劉惟伊留下十來個新宅工地上的巧匠,在前院忙碌起來,足足兩個時辰才把所有的燈籠準備好,包括準備用來拍馬的大孔明燈。
幾個工匠差點舍不得走,燈籠都能玩出這麽多花樣,幾十年的上元節都白過了。
上元節的東京城節日氣氛比正旦更濃一些,宅內的孩子知道不能出去,多少有點失望,但看見劉宅大大小小三百多個燈籠慢慢亮起,那點失望就甩到了天邊,比外面更美!
劉惟伊邀請了禦史台所有同仁劉宅賞燈,禮節到了就行,願不願意來就是他們自己的事。
劉惟伊在門外等候,元初領著若蘭等人在劉宅前廳迎客。
馬亮看見元初對他行萬福禮時,下意識的作揖相還,身旁的老妻以為他看上劉惟伊的妾室,恨掐一把。
進了內院馬亮才對老妻解釋,“那是宮內四品司宮令元初,沒想到竟然做了劉惟伊妾室!”馬亮不光帶著老妻,還有小女兒、孫女,知道劉宅並無男丁,孫子就沒帶。
夜幕漸漸降臨,杜夢楨、周寶馳、薑遵、王博文、章頻、劉平,先後到來,全是拖家帶口,劉宅全是婦孺,更適合舉家相聚。
明月高懸,燈火良宵,魚龍百戲,上元之夜天官賜福潤澤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