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符縣,玄天觀內。
老道伸出道袍內的左手,赫然只剩下兩根手指。
劉惟伊大驚失色,“可是丹爐炸膛?”
“原來大人也懂煉丹之術?”老道相當奇怪,外面還有一地汙血,顯然玄天觀內道士遭罪不少。
劉惟伊止住內心的波動,“略懂一二,丹爐炸膛的時候,裡面都放了些什麽?”
“時間太長,老道不太記得,不過當時的丹方記在丹書上,應該還能找到。”
“你有度牒?”
“就是因為沒有度牒,才被馬奉先佔了家廟。”
劉惟伊恍然大悟,“我說這道觀怎麽會不倫不類,原來是家廟,你把祖宗送了出去,改家廟為道觀接馬王爺進觀?
老道沒好氣的說,“家廟是前朝所建,本朝嚴禁,老道想著做點變通,改成道觀就能留下祖宗排位,誰知道引來一群餓狼。”
“那你就容他們在玄天觀淫辱婦人?”
“老道年老體殘,婦人都是夫家主動送來的,大人說老道該怎麽辦?”
“法辦!容留妖道惑民亂綱,你是將死之人,也是該死之人。”
“那謝謝大人,老道已是生無可戀,三年前我兒死於丹爐之前,兒媳棄幼女而去,已經家破人亡,大人若能善待孫女,老道願伏法。”
劉惟伊看看手中牽著的小道童,“你這祖宗當的可真絕,如此汙穢之地,她將來長大怎麽嫁人?”
老道這才詞窮,垂頭不語。
劉惟伊這才說道,“東西都堆在殿外,你去把丹書找來,許你補過。”
老道出去,劉惟伊將小道童抱起放在腿上坐著,“小天師,叫什麽名字?”
道童膽怯不敢看劉惟伊,“爺爺不讓我和觀裡的人說話。”
“聽爺爺話的乖孩子,你沒看見那些壞道士已經被抓走了嗎?,”
“是都不在,不過爺爺說來了個更壞的!”
“你看我像那個更壞的嗎?”
道童這才抬頭看劉惟伊,堅定點頭,“像,爺爺說沒白胡子的都是惡人!”
“既然我是惡人,就要把你抓回家,怕不怕?”
“你家半夜有姐姐哭嗎?”
“肯定沒有,半夜誰不睡覺。”
“那你抓我回去吧,觀裡半夜總有姐姐哭,爺爺說那是鬼,我不聽話就回來找我。”
劉惟伊感慨萬千,孩子能長這麽大不容易,接過老道剛找到的丹書翻看不明所以,直接說道,“現在知道永生是不可能的吧?本官要的不是長生不老靈丹妙藥,要的就是炸膛。以後觀內兩女伺候你起居,觀外的那個道士給你打下手,一眾費用本官承擔,孩子由本官撫養,你在觀內把穩定的配方試出來,本官便給你養老送終。”
馬車載了老道和小道童去劉宅眼見為實,劉惟伊讓人將玄天觀牌匾摘下,院內外財物裝車帶走,這才對著王子安說,“心有畏懼是好事,先在這好好伺候馬王爺,別讓他受風著涼。”
快刀斬亂麻,將玄天觀辦成鐵案,劉惟伊又將觀內銅錢按人頭分給禦史台衙吏和皇城司禁衛,拿了張文成的房契和地契返回劉宅。
晁宗愨一直在劉宅門口等著,看見掛著銀魚袋的劉惟伊,連忙上前作揖,差一點被方虎踢飛。
劉惟伊緊皺眉頭,“你便是晁宗愨?”
晁宗愨又是一揖,“本官初掌開封府左廳,有點手忙腳亂,劉禦史見諒。”
劉惟伊不想聽廢話太腿就走,
“晁大人正七品,好大的官威,請便吧,下官和你無話可說!” 晁宗愨不管不顧的跟進劉宅,口中不斷說道,“見諒,劉大人見諒!”
劉惟伊見他死皮賴臉追進來,又不能真踹出去毆打上官罪名太大,隻得向前院偏房走去,“文輝把你們寫的開封見聞給我拿出來!”
晁宗愨聽的一臉懵懂,開封和開封府這個區別很大的,不知道這劉惟伊到底想幹嘛。
王文輝比前兩日更精神了點,看見晁宗愨的官服,不由楞了一下,將手中的一疊紙交給劉惟伊,向兩人作揖之後退下。
劉惟伊正在翻看手中的開封見聞,這是昨日交給眾人的功課。
晁宗愨借機向偏房瞅了一眼,裡面十來個人,好像全是開封府前的訟師,心不由懸了起來。
“晁大人,先把這事辦妥再談以後。”劉惟伊抽出一張紙遞給晁宗愨。
晁宗愨接過一看,瞬間冷汗直冒,上面寫著:東京城內溝渠極深廣,常有亡命之徒匿於其中,平日以盜竊搶奪為生,甚至還擄掠婦人入洞奸淫,民眾談之色變。
劉惟伊伸手送客,“該拿的也拿到了,大人請回吧,這件事辦好我們再談,辦不好我會先彈劾陳學士薦人不當。”
晁宗愨略顯躊躇,他想把那疊紙都拿回去,能辦的都辦了,省的提心吊膽。
劉惟伊見他不想走,大喊一聲,“阿黃!”
一條大黃狗瞬間自拱門內竄出,後面還跟著四隻小狗,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
晁宗愨隻得疾步出劉宅,真要被狗咬看笑話的就更多了。
劉惟伊飯先回到書房寫了兩份公文,一份給禮部祠部司,一份給鴻臚寺道錄院,意思都是兩司失察,縱妖道於祥符縣境內,假借神靈之名淫辱良家婦女近百人。寫好公文之後交給張世傑,“今日表現不錯,將這兩份公文交給陳進忠,讓他照我的意思重新行文措辭可以再嚴厲點。”
玄天觀老道一臉喜色進了前廳,顯然對於孫女以後能住在後院很滿意。
劉惟伊請他坐下說話,“無後顧之憂了?”
老道一臉慚愧,“與大人比,我根本就是十惡不赦之徒,願驅殘體為大人盡心盡力。”
劉惟伊點頭,“不是為我是為大宋,此事不求快,只求穩,炸膛越狠配方就越對,配方穩定後你就進劉宅養老。”
“孫女有歸宿老道就心滿意足了,老道願意在玄天觀養老。”
“玄天觀你不用想了,房契已在我手,我會折算成錢當做你孫女將來的嫁妝,附近的田地我也會買下,以後玄天觀改名全真教,老道你姓王,我就賜號重陽於你,從今以後你就是王重陽。”
王重陽心有不甘,“名字乃父母所……”
“父母讓你助紂為虐?罪行昭彰,我讓你重見陽光,難道不是再生父母?四張度牒有你一張,我會錄名王重陽,不願意你以後就喝汴河水為生!”
王重陽一聽有度牒連忙改口,“大人放心,重陽絕不會令大人失望。”
劉宅新宅初八已經破土動工,匠人太多拿不定主意的地方,想請示劉惟伊,今日又來一次,剛好劉惟伊有空,隨他去了新宅工地。
去年建造的那面牆,盡管泡在水裡依然堅固,煤渣水泥算是經受住考驗了。幾位領頭匠人都對此讚不絕口,劉惟伊也更加有底氣。新宅的地基再三夯實,現在已經開挖五尺基坑,這已經是東京城主城牆的標準。
新宅面積不到兩畝,但這是作為體育竟技場的試手,參股各家都很重視,時刻盯著劉惟伊新宅的動靜。
各家所出的匠人都是各個行業的佼佼者,開始對劉惟伊指手畫腳頗有不滿,但水平尺、轉角尺等後世常見測量工具出現後,眾人態度徹底轉變,隻恨劉惟伊不收徒。
因為鋼筋的強度和長度達不到要求, 劉惟伊又拿出圖紙,讓木風箱提前現世,令整個開封地域的冶煉水平突飛猛進。
每當劉惟伊現身工地,匠人都會蜂擁而至,往往一句話就能解開幾十年都琢磨不透的道理。
眾人願意膜拜劉惟伊更是因為他從不藏私,被匠人視為不傳之秘,他可以輕飄飄的扔出來讓眾人參詳。
劉惟伊並沒有得意忘形,千年以後那個資訊爆炸的年代,離不開這些古人奠定的基礎,這些舉手之勞、張嘴之功只是自己對這個世界的反哺。
劉惟伊離去之時,大大小小的匠人跪送。因為他說會為華夏商會承建的每座建築都立碑銘記。
而且這個碑是刻在牆上的,誰也不能抹去,會刻上所有參建者的名字。
天地良心,劉惟伊只是怕出豆腐渣工程而已,所以他只能鼠竄,他當不起這些民間技藝傳承者的跪拜。
開封府正衙。
馬元方看著晁宗愨,眼神晦暗不明,聽說訟師正在劉宅寫開封黑幕,他就坐立不安,這王博文專捅馬蜂窩,“你準備怎麽辦?”
“這件事若是辦好,他才願意和下官談談,不管後面怎麽辦,這件事還是要先辦的漂亮,下官力有不逮還請大人相助。”
馬元方歎口氣,“你要是一開始就是這個態度,何至於走到今天,不過這也是開封府份內之事,就算劉惟伊不督促我們也該做,你現在帶人先去標注各個洞口,老夫去政事堂,這事得有禁軍參與。”
天禧三年、正月十三,東京城內的第一場風暴就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