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禧三年,二月初一。
劉惟伊迷迷糊糊睡了兩個時辰便被叫醒,一切就緒,出宅之後策馬向封丘門奔去。
天禧三年省試貢院設在開寶寺,位於外城城北。
到封丘門時,未到五更城門未來,已有不少學子在此等候。
上官承開始介紹開寶寺,正宗的皇家寺廟,寺內有阿育王佛舍利,埋在寺西福勝木塔之下。
劉惟伊恍然大悟這就是開封鐵塔的前身,後來遭雷擊起火重建,才有後來的開封鐵塔。
五更聲起,內城門開。
一行五人趕到開寶寺時天還未亮,直接入寺。
暫作貢院的兩座大殿門外,劉惟伊亮出身後的銀魚符,門口當值的班直禁軍搬來木椅,劉惟伊便坐在門前補睡,靜待門開,留下身後一群貢舉人面面相覷。
拂曉來臨,院門緩緩打開,禁軍兩面列隊維持秩序,監門官自內而出,看見劉惟伊坐在門前就是一愣。
劉惟伊緩緩起身,禁軍將椅子搬走。
禮部官員和開封府衙吏魚貫而出,有人喊話讓學子列隊,然後開始搜檢。
監門官對著第一位的劉惟伊說道,“請貢舉人上前檢身。”
劉惟伊解下腰帶放在案桌上,就開始脫衣。
監門官看著桌面的銀魚符連忙說道,“不用脫衣,搜檢即可。”
劉惟伊搖搖頭,“我多脫一點,大人就少摸幾下。”
話音還沒落地,身上的羽絨衣便已脫下交給監門官,裡面穿的是陳魚兒給他做的緊身內衣,又脫下褲子放在案桌,下身還剩緊身內褲。
學子頓時沸騰,沒說過要脫衣搜檢啊?還有人想到褲子後面有洞沒補怎麽辦,喧嘩聲漸漸鼎沸。
監門官一臉苦笑,劉惟伊隻得朗聲喊到,“肅靜,本官乃當朝監察禦史,為公平起見才如此驗身,請見諒,諸位貢舉人還是同往年一樣。”
眾人看著劉惟伊背影漸漸遠去,都是松了一口氣。
貢院內分中門和大門。
中門內是學子應試和試官批閱試卷之地,以簾相隔。
大門內是彌封所、謄錄所。
衙吏進中門後,依著劉惟伊手中的號牌,引領他到指定座位入座。
竟然坐在主殿?這不是偶然吧?劉惟伊先對著四位主官錢惟演王曉、楊億、李諮,深揖方才入座,每張案幾之上皆置有韻書。
楊億看著他身後的銀魚袋若有所思。
三刻鍾後人到齊,又有官員衙吏進來備案燃香,四位主官錢惟演、王曉、楊億、李諮在前排站列。
身後跟著的是考試官國子監直講馬龜符、刑部詳覆官王衡、大理寺丞張嶠、大理寺詳斷官趙繼武、國子監說書盧自明、馮誠。
彌封官太子右諭德魯宗道、直龍圖閣馮元。
點檢試卷官秘閣校理李垂、國子監丞王準。
覆考諸科試卷官,集賢校理陳寬、館閣校勘晁宗懿。
考試知舉官親戚舉人,直史館陳從易、國子博士李成務。
錢惟演起身領著一眾官員和殿內貢舉人參拜至聖先師,而後貢舉人深揖拜過眾考官重新入座。
錢惟演扯下簾幕,省詩題顯露真容:歲寒知松柏。
劉惟伊故意沉思半個時辰後才落筆:龍蟄雖高臥,雞鳴不廢時。
炎涼徒自變,茂悅兩相知。
已負棟梁質,肯為兒女姿。
那憂霜貿貿,未喜日遲遲。
難與夏蟲語,永無秋實悲。
誰知此植物,亦解秉天彝。
殿內的巡視看著他手裡的鵝毛筆幾次欲言又止,銀魚袋,這便是那四處找開封府麻煩的監察禦史?還是不要過問為好,反正會謄錄一遍的。
做賦之時劉惟伊不再等,直接下筆,因為已至午時,他不想在貢院內吃飯更衣,心裡又太過掛念慕容英,直接甩出黃庭堅的書幽芳亭計,
士之才德蓋一國,則曰國士;女之色蓋一國,則曰國色;蘭之香蓋一國,則曰國香。自古人知貴蘭,不待楚之逐臣而後貴之也。蘭甚似乎君子,生於深山薄叢之中,不為無人而不芳;雪霜凌厲而見殺,來歲不改其性也。是所謂“遁世無悶,不見是而無悶”者也。蘭雖含香體潔,平居與蕭艾不殊。清風過之,其香藹然,在室滿室,在堂滿堂,所謂含章以時發者也。
然蘭蕙之才德不同,世罕能別之。予放浪江湖之日久,乃盡知其族。蓋蘭似君子,蕙似士大夫,大概山林中十蕙而一蘭也。離騷曰:“予既滋蘭之九畹,又樹蕙之百畝。”是以知不獨今,楚人賤蕙而貴蘭久矣。蘭蕙叢出,蒔以砂石則茂,沃以湯茗則芳,是所同也。至其發花,一乾一花而香有余者蘭,一乾五七花而香不足者蕙。蕙雖不若蘭,其視椒則遠矣,世論以為國香矣。乃曰“當門不得不鋤”,山林之士,所以往而不返者耶!
劉惟伊要交卷,巡視官瞬間心慌,見過這麽早吃飯更衣或是暈倒的,就是沒見過要交卷的。
還是收了,巡視官當著劉惟伊的面將試卷封裝,寫好姓名籍貫置於貢櫃中,待申時末集體交卷後,再將貢櫃送至大門內彌封謄錄。
簾內的錢惟演、王曉、楊億、李諮早已聽見簾外的動靜,並無違規之處,眾人也不好反對,還是李諮忍不住說了句,“劉禦史真是人中風雛,本官就是躲進貢院也能為他光彩所攝。”
王曉四人中年齡最長,說話少有顧忌,“劉惟伊的相國寺對韻老夫也拜讀過,此次己未科詩賦考的貢舉人受益最多,肯定比歷次省試都會好上一大截,三位大人這次都要犯難了。”
楊億笑道,“王學士便不犯難?”
“老夫一大把年紀,有什麽可怕的,他有才便送他乘風萬裡,又何懼人言?”
錢惟演微笑不語,三人都知道他替劉惟伊說媒需要避嫌。
楊億長歎一聲,“劉惟伊以詩詞禮送遼使出境,晏殊與之同路相形失色,聽說回來後就病倒了,既生瑜何生亮!”
李諮附言,“今年不過二十出頭,先為常參官請命,再為禁廂兩軍直言,此次遼使也為他所折服,二十年後你我若是健在,怕是都得稱其一聲相公。”
劉惟伊出貢院門卻遇到些波折,監門官一臉為難,“從來無人提前出貢院,劉大人可否先在院內休息?”
“監門官見諒,家中妾室昨日剛有身孕放心不下,必須早點回去看看。”
監門官支支吾吾只是不允。
劉惟伊隻得好言相勸,“可有律法禁止考生提前出貢院?大人可是想省試之後去台獄四推一日遊?”
監門官隻得開門,暗道多此一舉被門前的禁軍、禮部、開封府看了笑話。
劉惟伊放下科舉匆匆趕回,令慕容英少了些英氣,多了些柔情,恨不得化成一灘水溶進劉惟伊身體裡。
省試第二日劉惟伊仍是早早起床,包括慕容英眾女都在,獨獨少了蔡元奴,若蘭見他心有牽掛隻得高興說道,“元奴妹妹也有了身孕,怕老爺分心,想等老爺傍晚回來再告知。”
劉惟伊不顧眾人勸阻,仍然與蔡元奴溫存兩刻鍾方才出門,到貢院之時貢舉人已進去一大半。
洋洋灑灑萬字後,劉惟伊於午時末出貢院,仍以家中妾室有身孕為由,留下監門官一臉懵懂,難不成劉禦史家一日一孕?
連考兩日,劉惟伊早出兩日,監門官願意,考生不願意了,考不中也得獨立特行一回,才不枉來東京城走一遭。
省試第三日劉惟伊並不是第一個出貢院的,早有數十名貢舉人捷足先登,就算考不好出出風頭也能揚名科場,待來年挾盛名再戰。
這下四位主考官不願意了,劉惟伊風頭正勁是你們能相提並論的?
當日晚間一則公告在貢院內外貼出,考生可以提前交卷出考場,但是不能出貢院,有擾監門官者直接廢黜科考成績。
巡廊禁軍也松了口氣,最後一日總算不用擔心茶水點心、酒肉面食會賣不出去。
劉惟伊回到家中,滿院喜氣,有了慕容英和蔡元奴懷孕,剩下的四女明知可能性不大,仍請甘藍一一號脈,結果甘藍又是傷心落淚,因為若蘭也已有身孕。
劉惟伊立即動手修改宅內食譜,然後大醉一場不省人事,三夜都未曾睡好,終於能一覺到翌日五更。
人逢喜事精神爽,劉惟伊今日入貢院時無論遇見誰都報以微笑。對於不準提前出貢院一事更是毫不在意,貼經本就不是他的強項,能做完就算不錯。
進入考場,殿內仍然滿座,劉惟伊難免歎息,省試以分場定去留,這些人中已有很多人落榜,第一天詩賦最為關鍵,不符定式或是濫卷直接黜落。第二場,論一道,第三場,策五道,再黜落一些。到第四場,其實在座的貢舉人最多只有六成有希望登進士榜。
第四場貼經,劉惟伊終場的前一刻鍾才交卷,考生大部分都已步出考場,巡視官都替他捏一把汗,在封裝試卷之時還小聲勸解,“劉禦史無須擔憂,卑職就算沒參加過貢舉也知道,本朝經學的份量極其輕微幾乎不被考量,大人定在一甲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