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文廣終於還是從碧雲樓,接走了慕容英。
劉惟伊站在閣樓外,借著雪光目送慕容英遠去,馬上的她如此英姿颯爽,一次回頭也沒有,竟然比他更放的下,常歎一口氣,被身後的若蘭輕輕抱住,“官人舍不得?”
“是啊,這個世上有太多太多讓人割舍不下!若蘭是聽見還是看見的?”
“奴和元奴都聽見了,收拾床的時候又看見落紅,已經替相公剪下收好!”
劉惟伊放下離愁別緒,轉身抱著若蘭,又走向門口生悶氣的蔡元奴,將兩人一起摟在懷中,“我太過貪心,遇見你們都會舍不得,舍不得你們離開,舍不得放下,前事已去,今後你們只能是我的!”
“老爺偏心,就因為慕容落紅,老爺寫了首詩給她,奴和若蘭姐姐都沒有!”蔡元奴終於說出心中的怨氣。
“是老爺錯了,今夜不光在紙上為你們寫詩,還會刻在你們身體之上!”
楊宅內,楊文廣一家歡聚一堂。
慕容英分享不到這種喜悅,她在閨房內燃燈點蠟,看著手中的詩句淚流無聲,
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識盡千千萬萬人,終不似、伊家好。別你登長道。轉更添煩惱。樓外朱樓獨倚闌,滿目圍芳草。
劉惟伊贈吾愛慕容英。
慕容英將詩詞貼身收好,輕輕撫摸腹部,淚中帶笑,這大宋終於不再辜負自己跋涉三千裡,若是此身有孕,將來便讓子女拿著這詩來尋他爹吧!
將杯中的茶水倒入硯台,慕容英開始研墨,思索片刻,揮筆寫道:
和離書
蓋說夫妻之緣,伉儷情深,恩深義重。論談共被之因,幽懷合巹之歡。凡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夫婦。夫妻相對,恰似鴛鴦,雙飛並膝,花顏共坐,兩德之美,恩愛極重,二體一心。三載結緣,則夫婦相和,三年有怨,則來仇隙。若結緣不合,想是前世怨家。反目生怨,故來相對。妻則一言數口,夫則反目生嫌。似貓鼠相憎,如狼羊一處。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快會及諸親,以求一別,物色書之,各還本道。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惟願公子千秋萬歲。
極北燕地慕容英
一書寫完,慕容英摘下發簪刺破中指,以血就紙再寫一書。
五更聲起,楊宅便忙碌起來,慕容英帶來的奴仆,開始收拾行裝。
正做著大被同眠美夢的楊文廣驚醒,連忙披衣出門,卻見慕容英女伴男裝,正在內院指揮鮮卑下人打包行囊。
楊文廣連忙開口說道,“慕容何至於此,昨天不是已經說好?婉兒也說了,只要一家人和美,她不求名分。”
慕容英笑著搖搖頭,“我知道,那是柴郡主替她要的,楊文廣,女人的名份不是自己要,而是你得給,這是她應得的!”說完將手中的和離書遞給楊文廣。
楊文廣的表妹婉兒也已起來,出門就向慕容英走去,萬福禮後語帶摯誠,“姐姐,婉兒是真的不要名份,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姐姐你要是走了,婉兒哪有臉留在楊家?”
慕容英真放下也就看開了,劉惟伊昨天說的沒錯,這婉兒也是可憐人,孩子都快六歲還是妾室,楊家有負於她。
牽著婉兒的手,慕容英笑道,“以往我也不該遷怒婉兒,與你無關,緣分錯亂而已,再客套我可就真不走了!”
楊文廣此時已淚流滿面,“慕容若真想離開,也要等到開春後,現在冰天雪地路難行!”
“慕容家本就生於冰天雪地,這點冷不算什麽,數九寒天歹人也少,反而更安全,你快將合離書勾好還給我,將來我可是還要嫁人的?”
“竟是仲容兩字都不叫,何至生疏於此?你我畢竟夫妻一場。”
“楊文廣你再胡說,我可會動手的,我們並未圓房!”慕容英怒目。
“宗寶,給大娘跪下!”婉兒將兒子宗寶帶到院內,隨她一起跪在慕容英身前,三叩方起。
“這禮我便生受,當三千裡奔波便為這三叩而來!”
慕容英又從懷裡取出訂親玉佩,放於婉兒手中,“謝謝妹妹替我完成這婚約,便以玉佩相謝!”
慕容英留下所有的嫁妝,算是給婉兒新婚賀禮,騎走踏月,是劉惟伊贈給楊文廣的那匹白馬。
一行人,出內宅之時,始終未曾露面的柴郡主,對著慕容英一拜不起。
慕容英終於又是淚流滿面,出楊宅後,痛毆想要送她出城的楊文廣,這次再沒留手,鼻青臉腫的楊文廣沒有半個月休想出門。
巳時中,兩輛馬車,十來匹馬,浩浩蕩蕩的出西門,向著三千裡之外的家鄉奔去。
出城之時,慕容英遣一仆人去劉宅,若是劉惟伊在什麽話都不說,若是不在就留一封信給他。
福寧殿。
趙恆正在聽雷允恭詳述昨日劉宅之行,不時的點點頭以示認可。
“什麽?十萬貫?”趙恆終於吃驚了,一群稚女要脫太子趙禎的褲子他都沒吃驚。
雷允恭急忙補充,“楊家可能沒十萬貫現錢,所以用田地相抵。”
好吧,這劉惟伊是挺能乾,以前一首詞五百貫都有人嫌貴,現在好了,連帶詞曲直接十萬貫,趙恆有點不服氣,錢這麽好掙,顯的皇帝太無能,“你聽過,感覺究竟怎麽樣?”
雷允恭稍微側側頭,似乎在回憶,“回稟陛下,跟琵琶行完全不一樣,這出碧血丹心,好像真有金戈鐵馬之聲。”
趙恆眉毛一豎,張景宗跑去碧雲樓偷聽就算了,你剛提內殿崇班就跑出去鬼混?
張景宗見趙恆臉色不善,嗯了一聲提醒雷允恭。
雷允恭這才又說道,“奴婢是在宮內聽的新編琵琶行,樂班正在排練,熟練之後會獻給陛下!”
趙恆面色稍微好點,“不用等,你現在去通知,朕午飯以前就要聽到。”
雷允恭領命而出,趙恆又看著張景宗說道,“十萬貫,難怪當初靖康不要朕賜給他的兩萬貫,是嫌少啊,景宗你說是不是?”
張景宗搖搖頭,“陛下,他那時候只是借住碧雲樓,身無分文,聽說買點心的幾文錢,都是向契丹仆人接的。”
“一出歌劇就十萬貫,朕都舍不得買。”
“陛下,十萬貫只是昨日白天的價格,昨夜石元孫花二十萬貫佔了一個名額,潘家也佔了一個名額,比石元孫的決定早,只是十五萬貫。”
“章懷皇后?潘家有那麽多錢?”
“據說潘美的兒女親家會負責一半!”
趙恆沉默良久,“潘氏乃朕的發妻,景宗今日便送兩萬貫去潘府,靖康身上省下的錢,終究還是回到他手裡。”
劉娥延和殿下朝以後,回到福寧殿,樂班樂師正在殿內唱半壺紗,細細欣賞果然耳目一新。
趙恆見劉娥並不氣惱,便得意問道,“娘娘覺得怎樣?”
劉娥點點頭語多嘉許,“頗多禪意!”
“琵琶行新唱,娘娘還沒聽過,聽過再吃飯可好?”
劉娥聽半壺紗,非靡靡之音,並不反感,的確有點好奇,靖康怎麽靠這些詞曲起家,當即點頭讚同。
一曲琵琶行新唱以後,趙恆問劉娥聽著有何感想。
“這算是獨樹一幟吧!令人耳目一新,比起那些情啊愛的好很多。”
趙恆反駁,“娘娘有偏見,聽守恩給你講講昨日碧雲樓之旅。”
劉娥卻是笑道,“守恩勾當皇城司,怎麽也學景宗跑去碧雲樓消遣?”
內侍都知鄧守恩不慌不忙的說道,“啟稟娘娘,昨夜大批勳貴齊聚碧雲樓,奴婢擔心出亂子才得意跟去。”
“什麽勳貴,要守恩親自出馬,別人管不住?”
趙恆插話,“還能是誰,石元孫唄,自從他叔石保吉和八弟打了一架,他可是經常揚言要打一兩個王爺報仇!”
劉娥也是苦笑不得,“不至於吧?”
張景宗遞給劉娥一張紙,劉娥接過來細細一看,眉頭皺起:雍熙三年,太宗為光複燕雲十六州,……楊業重傷被俘,絕食而亡。
“精忠報國之碧血丹心, 這旁白可是屬實?”劉娥對旁白有所疑問。
“屬實,但這一出戲楊家出了十萬貫!”趙恆羨慕之心一目了然。
“讓樂班奏來聽聽,本宮還沒聽過十萬貫的歌舞!”
“沒有,你這侄兒太不孝,好東西不往宮裡送,守恩,你繼續解釋。”
“這出歌劇的名字叫楊令公決別折太君,奴婢昨夜聽過,以征伐事言情愛之意,感人肺腑,本來我已知會教坊讓他們今日去碧雲樓學習,然後回宮奏於陛下和娘娘鑒賞,可誰知那楊業之孫楊文廣,因為與發妻和離之事,被發妻打的鼻青臉腫,無法去碧雲樓,劉禦史又去禦史台坐衙,今日怕是誰都學不會!”
“活該,這樣的男人打死也不為過,是不是,陛下?”
“娘娘放心,朕也討厭這種男人,不過二十萬貫的歌劇聽不到,朕寢食難安!”
“二十萬貫,剛才不是還說十萬貫?”
鄧守恩解釋道,“聽了第一出歌劇後,石元孫,直接報二十萬貫拿下第三個名額。”
劉娥倒吸一口冷氣,“二十萬貫對石家來說算不得大事,但守恩的意思是還有第四第五?”
趙恆一口斷言,“你那好侄兒,看來是留著第四第五準備坐地漲價,第一出歌劇十萬貫,第三出直接就二十萬貫,第四出嘖……”
“第二出呢,別告訴本宮是陛下買了?”
趙恆尷尬搖頭,對著張景宗示意。
“啟稟娘娘,第二出是潘家買了,十五萬貫!”
劉娥恍然大悟,“陛下發妻,章懷皇后的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