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宅祠堂。
劉惟伊領著家眷在祠堂內上香,妻妾八人、巴東婦孺四人,個個都是眼含熱淚,就連兩歲小祖宗也哭了。
劉惟伊接過小祖宗細看,屁股上果然被他娘小劉謝氏恨掐了一把,他娘舍得,但劉惟伊心痛!
出了祠堂劉惟伊當眾宣布,每日天亮一個時辰後才能進祠堂上香,讓祖宗好好休息。
祠堂內不準流淚,祖先看著會難過,萬一晚上出祠堂去安慰哭泣之人怎麽辦?
小劉謝氏頓時一陣惡寒,要不要今晚和小姑子一起睡?
拜過祠堂後,劉惟伊又領著曹瑾去金順坊楊宅拜訪柴郡主,圓了通家之誼。
五月初四,天氣慢慢轉熱,趙恆也將活動范圍擴大到了垂拱殿,婚假結束劉惟伊按時出現。
趙恆的精神好了很多,“靖康春風得意之際竟然沒忘本職?”
劉惟伊大言不慚,“臣可是每天都看東京晨報的,陛下的聖容每日都會在上面出現,忘記吃飯也不會忘記陛下。”
趙恆笑道,“你啊你,既能哄朕開心,還能賺錢,聽說東京晨報開始收什麽廣告費了?”
“陛下,不是報館要收,而是商家硬要給,按字算錢,主版第一版永遠不會有廣告,那是陛下專屬,莊嚴神聖。”
張景宗在一邊暗暗腹誹,又來了,你劉惟伊每次到陛下身邊,老夫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趙恆相當受用,“那也不能把杏花樓的廣告放在寇準頭上吧?不知情的還以為寇準天天去杏花樓。”
“陛下,那是巧合,寇相公喜好美酒世人皆知,不然的話根本不怕人誤會。再說豪飲美酒也不算錯,李白都還說過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寇大人肯定不會在意的。”
“誰說他不在意?政事堂已經上疏,要讓國子監辦東京日報,靖康意下如何?”
“陛下那是好事,百花齊放才是春,只要不虧錢就應該大力提倡。”
趙恆有點不相信的看著劉惟伊,“本來朕準備拖下去的,靖康都這麽說那朕就允了。”
劉惟伊肯定的說,“臣是真心實意,陛下最好讓諸位相公作保,凡是虧錢的自掏腰包彌補虧空。”
趙恆這下卻有點遲疑,“那豈不是顯的朕很刻薄?”
“政事堂辦報肯定會多幾十張嘴吃朝廷的俸祿,自負盈虧的話什麽事都沒有,若是左藏庫兜底,陛下信不信明年又會多幾百張嘴白吃朝廷俸祿?”
“靖康的意思是說會有跟風效應,都會等著朕兜底?”
劉惟伊耐心解釋,“就像廂軍一樣,大災時留人活命,風調雨順讓他們走可行嗎?辦報的口子一開,三司、開封府等等都會有理由辦報,一定要給他們套上枷鎖。流民轉廂兵可以活人無數,閑時還能做各種雜役,報紙將來辦不下去,陛下敢讓他們去挖溝?”
政事堂內宰執群聚,東京日報趙恆準了,但有前提條件,自負盈虧,左藏庫不能少一錢。
寇準首先發言,“這是陛下不看好政事堂啊,還沒開始就覺得虧定了。老夫就不信,政事堂五位相公加起來都快三百歲,會比不過一個二十二歲的起居郎?”
李迪點頭讚成寇準的說法,但他也知道趙恆有給太子攢家底的心思,“陛下以身作則,這一年來過的很節儉,報館自負盈虧也是應該的。”
丁謂不太讚成,“現在東京晨報每天二十萬份,再多也賣不出去,百姓不可能一人買兩份報紙消遣,也就是說日報得去搶晨報的份額,虧錢是肯定的。”
張知白撓撓頭,難得提前發表意見,“現在縮回去的話,陛下會認為我們沒擔當,報紙而已,五文錢一份又能虧多少?”
馮拯早看他不順眼,鄙夷道,“二十萬份都賣不掉的話,一天虧一千貫。但本官算過東京晨報的開支,五文錢是虧本再賣,也就是說政事堂辦報的話,前期每天至少得虧一千貫,本官出不起這個錢就不摻和了。”
“每天至少一千貫?”張知白砸舌,很明顯打起了退堂鼓。
寇準一咬牙豪氣乾雲,“我寇準一個人擔了,只需要諸位相公讚成即可。”
五月五日,端午節,觀龍舟。
趙恆駕臨金明池,賜宴文武百官於臨水殿。
殿外金明池內,靠近臨水殿的水邊,一字排列著四條彩船,上面有禁軍各部表演百戲。
彩船兩邊各有一條船,教坊樂隊伴奏百戲。
宴罷,彩船和樂隊漸漸散去,二十隻龍船漸漸駛近臨水殿,每條船上紅衣軍士五十人,船首船尾設置有旗鼓和銅鑼,賽龍舟就要開賽。
雖然是站著的,劉惟伊仍看的津津有味,殿外一個小黃門突然來到他身邊小聲說道,“翰林醫官院藥童林孜私藏利刃,入醫官院殺死藥童江奎文。”
六尺外的張景宗正和丁謂興高采烈的談著什麽,小黃門進來都沒能引起他的注意。
劉惟伊點頭示意知道了,自袖內掏出用來素描的鉛筆和紙,寫上藥童傷藥童,然後對折,上前幾步雙手呈給正和寇準交談的趙恆。
趙恆先是一愣,接過紙箋打開看了一眼,臉上笑容依舊,喊了聲景宗,將紙箋遞了過去。
劉惟伊紙箋已交便倒退歸位。
寇準看著劉惟伊退去若有所思,小黃門竟然不找張景宗這個內官,卻找你這個外官?
張景宗沒能像趙恆一樣鎮定,臉唰的一下就白了,然後匆匆向殿外走去。
劉惟伊也沒了興趣看賽龍舟,倒霉的肯定不止便宜嶽父秦澤一個,張景宗勾當翰林醫官院,他才是最倒霉的。
趙恆臉上的笑容一直持續到賽龍舟結束,出臨水殿後立刻一臉鐵青,什麽話都沒說直接上了龍輦。
天子車駕由西華門入皇城,並未在垂拱殿前停留,直接前驅進入皇城司。
半刻鍾後,皇城司正廳內人已跪滿,張景宗、藍繼宗、鄧守恩、韓守英、周懷政……各宮院使、都知俱在,只要身在東京城就一定跪在正廳之內。
劉惟伊再次退到牆角,他不想跪,也不該跪,又不想被一群內侍都知記恨,只能一退再退。
“藥童持刃入宮,連過四道關卡,宮門無用、皇城司無用、內東門司無用,監門官無用,藥童死在牆內,太子就在一牆之外,朕的全家性命你們便是這樣守護的?”
“奴婢罪該萬死!”
“韓守英起來,剩下的繼續跪!”趙恆說完便向門外走去,劉惟伊韓守英連忙跟上。
一行人出皇城司來到內東門司,趙恆正廳就坐,“守英去準備下,朕要去東殿前司看看。”
韓守英離去,趙恆繼續說道,“靖康說禁軍已漸沉淪,朕其實是不以為然的,沒想到一把刀就這樣堂而皇之的被藥童帶進宮,他若不是藥童有官身豈不是更容易?他殺得不是藥童而是太子呢?”
劉惟伊見趙恆情緒低落連忙開解,“陛下,此乃罪不容赦之事,既然已經發生就盡量把壞事做好,懲前啟後,加強宮禁。事件發生之時陛下並不在宮內,顯然是天命在身, 殺人藥童束手就擒並未傷及無辜,說明是私仇,於宮內德行無關。陛下受今日之警示,行明日之萬全,又何嘗不是幸事?”
趙恆搖搖頭,“幸事?這樣的幸事不要也罷,張景宗這些人太令朕失望了,靖康以為呢?”
“人非聖賢誰能無過?若今日這藥童是入宮謀逆之事,滿朝文武百官都可以像前朝馮道一般換個人三呼萬歲,能與陛下同生共死的只有娘娘、宮內妃嬪和諸位內侍,陛下在他們才是人,反之連鬼都做不成。”
“那靖康呢?”
“若有賊子進宮,定是踏著臣的屍骨而入!”
趙恆沒來得及感動,劉惟伊繼續說道,“臣屢受皇恩,怕是想投降也沒人敢收。”
趙恆頓時不想搭理他,吩咐旁邊的小黃門,“讓皇城司跪著的都起來吧,各司其職將功贖罪。”
韓守英這時已備好車駕護衛在宮門前等候。
天色漸黑,趙恆讓人取來披風遮住頭上的通天冠,策馬慢行直入東華門外北街東殿前司。
殿前司軍門已被皇城司親從官接管,天黑落門是禁軍鐵律,此時的殿前司軍門,仍然不斷有外出的禁軍逐漸歸營,趙恆根本就沒坐下過,已是氣的渾身發抖。
天黑後進門的禁軍,剛踏進軍營便被按倒在地堵住嘴,拖到一邊面牆而跪。
戌時中,東殿前司前院已經有近百人面牆而跪。
趙恆聲音再起之時已是無比冰冷,“韓守英,城中禁軍入夜一刻鍾後仍不歸營,該當何罪?”
“啟稟陛下,當斬不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