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禧四年六月二十八日。
平夏軍監軍司兩道軍令三軍傳閱。
龍衛軍左廂都指揮使郜正隆即日啟程返回十裡井坐鎮龍州兼理傷殘軍人返鄉安置。
即日起將領受降不負連帶責任、監軍司全責,將帥不得拒絕敵軍請降、反正、歸順,不得以敵軍請降、反正、歸順行間!
韓守英、蕭盡忠認為劉惟伊此舉不公,對於郜正隆來說過於苛刻,米脂寨之戰黨項勒浪部戰損為平夏軍兩倍,怎麽看都是大勝。
劉惟伊一臉譏諷,“要不要將四千冤魂都算到郜正隆頭上?半個時辰都穩不住!空口無憑就讓馬尾領著勒浪部去攻城,誰會那麽傻?兩位找一個這樣的人出來,我去給郜正隆賠禮道歉!”
天禧四年六月二十九日、米脂寨南去十裡,劉惟伊按慣例出席陣亡將士入土儀式。
生前同袍、死後同穴,一千八百七十七人,天當被、地當床長眠異地他鄉。
曹瑋特意由葭蘆趕來送陣亡將士最後一程,“一千多人合葬太過簡陋,又不是沒有人手,幾千降兵怎麽放著不用?”
劉惟伊揮動鐵鍬將泥土灑向就此常眠的將士。
“生為人傑、死為鬼雄,只有這樣他們在黃泉之下才不會走散、還能攜手禦敵。不是每戶軍屬都能奔波幾百、上千裡前來拜祭,就讓他們一起受了後人的香火,既然能同生共死想必無人介意。”
郜正隆想要等陣亡將士入土為安後再返回龍州,被劉惟伊一句話堵了回去,活人比死人更加重要,將那些傷殘將士安置好、才能無愧於心。
當日午時,數封勸降信射向米脂寨城頭,內容簡潔明了,勒浪部五千婦孺冤魂需要米脂寨滿城安撫。
午時末,日夜未眠的咩迷麽波出城請降,因為他的一句話,勒浪部七千婦孺以血肉之驅鈍平夏軍刀鋒,慘狀歷歷在目,慘叫不絕於耳。
劉惟伊允許咩迷麽波自定去留,咩迷麽波選擇返回夏州並得已成行。
韓守英一肚子的不願意,咩迷麽波應該是李德明次子李成遇的表兄或是表舅,就這樣輕飄飄放走?劉惟伊未做解答,只是在嘴裡嘮叨著李元昊、李成遇,韓守英恍然大悟。
黨項諸部降軍隨曹瑋奔赴葭蘆,平夏軍主力前移至長城腳下神堆寨休整,為即將到來的夏州之戰養精蓄銳。
劉惟伊趕回綏州匯同吳詡、陳克寧實地勘察舊城遺址、擬定築城方案。
新綏州城扼守大理河、無定河交匯處,開挖兩條支流引水進城,城牆、城內建築皆以紅磚為主,除卻樓板、屋粱、門窗,主體建築嚴禁使用木材。
城內的官衙、軍營、漢人移民定居點皆以圍樓為定製。
城內有城,城內有河,就算是城牆淪陷也可依河據堡堅守。
新城大體框架定下後由三司修造案負責細化、前期準備。
大理河的清淤拓深同時在龍州、綏州兩端展開,五萬廂軍投入其中。
劉惟伊要求一船直達無須換乘,凡是河道落差巨大、磧口處不能下船,就地修建回形彎繞開磧口。
當日日落前,由龍州趕來的修造案匠師在大理河、無定河沿岸擇址三十余處連夜開工建造磚窯。
是夜,劉惟伊以平夏軍的名義行文河東路轉運使李防,商討煤炭和買之事。
大面積的磚石建築造成煤渣短缺,加上綏州山木緊缺、黃土裸露、水土流失嚴重,棄木柴以煤燒磚已是刻不容緩。
平夏軍監軍司下令綏州地界嚴禁以樹木主乾為柴,違者軍中勞役一年。
諸事厘清,劉惟伊這才和等候已久的拓跋德昌商議綏州拓跋部去留安置。
九千戶共計六萬余人,已擇出五千青壯隨曹瑋出征。
劉惟伊直接言明拓跋部九千戶不可能全部留在綏州,會被打散安置在陝西路各地,加入西軍的五千青壯家屬可留在綏州。
拓跋德昌欣慰之余仍然滿臉傷感,這已算是最好的結果,但拓跋氏就是因為在定難五州聚族而居才能興旺數百年,難道這就開始消逝於歷史長河之中?
劉惟伊卻給了他另外一種選擇,“何必拘於一州之地?昔日范陽盧氏、清河崔氏、滎陽鄭氏、太原王氏、隴西李氏、博陵崔氏,趙郡李氏今又各在?數次分宗於萬裡之內開枝散葉,朝堂之上何時少過這些世家的身影?難道拓跋一族對中原之地的富饒昌盛視而不見?”
是夜,綏州平夏軍中軍主帳燈火通明直到翌日拂曉,蕭盡忠對於劉惟伊的胡吹亂吹早已習以為常,張昭孝卻是聽的目眩神迷,一臉陶醉。
拓跋德昌回到降營內的拓跋部主帳,立即召來妻妾及成年男丁商議拓跋部內遷及聯姻之事。
妄圖見證胡吹亂吹是如何落在實處的夏盡忠、張昭孝被趕出了中軍大營。
劉惟伊一日連上四疏。
第一疏為拓跋部分化論。
首先以已為證、言明皇室婚姻皆在東京城方圓兩百裡內,不利於後代健康,說不定五百年前的祖輩就是同一人,這樣下去會一代比一代虛弱,不只是身體上虛弱,智力也會遜於常人。
再以李唐混血之實說明混血的重要性。
李氏自言高祖李淵七世祖為西涼武昭王李暠,但僧人法琳曾冒喪生之險,當著李世民的面加以駁斥:琳聞拓跋達闍,唐言李氏,陛下之李,斯即其苗,非柱下隴西之流也。
前唐高祖李淵皇后為竇氏,竇氏家族本為紇豆陵氏,屬鮮卑貴族。
太宗李世民皇后為長孫氏,長孫一族出自先魏拓拔氏,後為宗室長,因號長孫。
李氏一族再三胡化,這才成就李唐四代雄主,無論武力還是智力都異於常人,以胡漢之後列於華夏正統,混血之身功不可沒。
然後言道太祖、太宗兩脈子孫眾多、成天拿著俸祿安逸享樂,請他們為大宋長治久安盡一份心力,恩詔旁系、支脈、庶出的未婚子弟娶綏州拓跋部嫡系主脈女子為妻。
最後拋出所圖為何,太子性格溫順,拓跋德昌有兩個活潑可愛的女兒皆是不足十歲,願意進宮伺候太子起居,必能為東宮注入一江活水。作為前定難節度使李繼筠的嫡子,拓跋德昌也會心甘情願受大宋驅使。
第二疏為移民安置論。
疏中言道,定難五州黨項諸部已存數百年,根深蒂固。如今一朝蕩清,不可再行舊舉,當以胡漢雜居為主。拓跋部一分為二,軍屬可留綏州,余下內遷安置。
劉惟伊再獻四千戶黨項拓跋部一錢不費安置法,由東京晨報發聲,遷京東路、京西路、淮南路、荊湖南路、荊湖北路、兩浙路、江南東路、江南西路富戶庶子填定難五州,以縣治為單位所擁田地前三者為富戶。
第三疏為綏州建城論。
外有城牆,兩河繞之。引水入城,貫通過之。內有圍樓,有水依之。據城高、樓堅、水利三險於一體,新綏州城必成千古名城。
最後言道,若是政事堂認為築城耗費太多不願負擔,綏州城可由陝西路、河東路豪富籌建,除了城防、官衙、軍營為官有,城內土地皆為私屬。
第四疏為拓跋改姓論。
劉惟伊首先歌頌了趙姓的高不可攀,而後直言不諱拓跋部李繼捧被太宗賜姓為趙,太多不妥之處。
趙姓高貴,胡人姓趙,不妥。
李繼捧主動歸順、卻令其背棄前唐所賜祖姓,錯在太宗、以至於李繼捧後來出現反覆之心,不妥。
黨項大小部落不計其數,以八部為尊,拓跋部雖為黨項王族,七部也不可小覷。獨獨拓跋改姓,豈不是日日提醒黨項諸部拓跋部為王族?厚此薄彼,有失分化之意,不妥。
劉惟伊最後建議夏州即破、夏國名不副實, 請賜拓跋部以國為姓,既彰顯皇宋胸懷,又不會出現千百年後改姓拓跋的尷尬。
翌日。
平夏軍有意購買煤炭一事令李防心癢難耐,河東路出了名的山多、煤多。劉惟伊開口就是和買,顯然不是幾千斤、幾萬斤,同平夏軍做上兩年煤炭生意,他這個河東路轉運使肯定能再進一步!
午時初,尚在昏睡中的劉惟伊被人叫醒,李防、高繼升相攜而至。
看來河東路不富裕啊,劉惟伊嘀咕了幾句,強撐睡意同李、高相見。
針對兩人意圖靠著賣煤發家致富一事,劉惟伊直接將價格砍掉一半,再加上百萬斤這個籌碼,直接壓了上去。
李防秉持著一起發財的人生信條,隻願意讓步到八成。
劉惟伊堅持對五成毫不動搖,以東京煤價講道理,以陝西路煤炭相威脅。
錢的面前人人庸俗,劉惟伊和李防爭的面紅脖子粗,兩人俱是半錢不讓、半步不退。
毫無存在感的高繼升小聲建議各退一步,取中間價六成五。
兩人見好就收,有了台階就下,將之前的爭吵扔到九霄雲外,握手言歡。
劉惟伊主動加到七成,要求每十萬斤煤必須贈送一萬斤煤渣,首先滿足河外三州、石州的售煤願望。
李防臉上笑開了花,高繼升表示石州、府州、豐州願意將三地積累百年的煤渣免費贈與綏州,平夏軍只需擔負士卒運送煤渣的費用。
劉惟伊大大方方的將運費加倍,李防、高繼升滿意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