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中少數身材高大有膀子力氣的，早就在一路奔逃的過程中，被沿途的地主老爺們收攏去當了佃農。

　　從河北河間一帶逃來，最終逃到濟州府的，也就剩下眼前的這批沿途找不到活計的老弱病殘了。

　　如今的他們，盤纏早就用盡，只怕是好些日子沒有真正吃過一頓飯了，個個餓的眼珠子都凸了出來，真正的皮包著骨頭，骨頭頂著皮。

　　遠遠看去，那就是一群行屍走肉。

　　趙希安自恃在後世影視劇裡也看多了災民，但那些都是演員假扮的，如眼前這般慘像，卻是深深震動了他。

　　那眼神直勾勾的，仿佛眼前站的趙希安他們不是人，而是一塊塊行走的大肥肉。

　　要不是連起身的氣力都欠奉，趙希安覺得，他們圍起來就能把印子李給燉咯。

　　因為他身上肥肉多啊。

　　印子李明顯也感覺到了目光的不善，拉了拉趙希安的袖子道:“兄弟，我們還是走吧，這事我們管不了。”

　　話音中略帶一絲顫抖，他本能地察覺到流民眼神中流露出來的不善。

　　趙希安看著眼前一個被抱在母親懷中，只有出氣沒有進氣的小孩，深深吸了一口氣，待吐出來時候，心情已經強行平複了下來:“管不了，也得管。”

　　說罷，轉身就往城內走去。

　　他要去找吳縣令，給這些“行屍走肉”，一條生路。

　　這是人性的底線，鹹魚趙，怒了！

　　…………………

　　巨野縣衙，吳縣令這幾日忙得不可開交。

　　百年難遇的流民事件，是他上任前從未想到過的巨大挑戰。

　　別看只有區區數百人，一旦處理不當，很容易就鬧出大亂子的。

　　要知道，一個小小的巨野縣門外就有幾百流民，整個濟州府該有多少?整個京東西路又有多少?

　　看著手中的毛筆和奏章，這一筆下去，也許就是幾十上百條人命啊。

　　吳縣令一向自詡是個好官，一心想要當一個有志向、有清名，能青史留名的好官。

　　但若是這些流民餓死幾個，甚至是做起了亂，那這輩子自己便和好名聲徹底無緣了。

　　人人都會指責他，唾棄他，全然不顧如今的他是如何左右為難。

　　開倉放糧?別開玩笑了，這種事沒有上頭的許可，那就是砍頭的罪過。

　　這個上頭，是很高層的那種上頭，最起碼濟州府的府尹大人都沒權來決定。

　　等到上頭批下來，只怕這批流民都餓死了。

　　派兵彈壓?

　　這也不是他能說了算的，更何況這麽做，折壽啊。

　　正憂慮著，羅師爺匆匆進門，啟稟道:“大人，巨野學子趙希安求見。”

　　吳縣令有些不耐煩了，尤其是聽到趙希安這個名字後。

　　前些日子的“碎詩會”，他本以為能借此邀買名聲，結果不知為何，傳出去後味道都變了。

　　自己和蘇學正都變成了小醜般的人物，映襯出這小子的形象更為高大。

　　換了平時，也許他還會虛與委蛇，同趙希安隨意寒暄幾句再送客。

　　但今日他本就一腦門子官司了，怎麽還會有心情來應酬?

　　“不見。”吳縣令冷冷道，語氣中殊無半點耐心。

　　羅師爺聽了這話，本應該立刻轉身離去，但他今日似乎也有些猶豫，思慮再三開口道:“大人，學生覺得，還是應該見一面的為好。”

　　吳縣令素來知道羅師爺為人精明，

定然不會信口而言，便壓了壓心頭的火氣，和顏悅色地問道:“應卿啊，到底為何非得見那趙希安，可有什麽說法?”　　羅師爺見吳縣令神色不對，知道他想的是什麽，忙道:“那趙希安登門，口口聲聲說，是為了解決流民之事而來。”

　　“真的?”饒是吳縣令平素自稱什麽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此刻聽到此言，也驚喜萬分:“請，快請趙大郎進來坐！”

　　他都沒意識到，自己的聲音都變得有點尖銳了，可見是真急了。

　　羅師爺點頭應諾，忙跑去縣衙門口，請趙希安入內。

　　一路上還不忘叮囑對方，切記對著老父母要謹慎應答，切忌大包大攬。

　　他做幕僚多年，多少年輕人自以為有能力安邦定國，最後證實下來有辦法的，百不存一。

　　他對懂得為人處世的趙希安印象一直很好，可不想對方輕易開罪了吳縣令。

　　趙希安雖然情急，但對於羅師爺表達出來的善意還是能看出來的，微微欠身一禮，算是答謝過了對方的提點之恩。

　　很快來到了後堂，吳縣令等得都急了，一見趙希安來到，馬上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急問道:“趙家侄兒，你可真的有應對流民之法?”

　　趙希安嘴角微微一撇，用不著的時候就連面都不見，用得著的時候就變侄兒了?

　　算了，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

　　鄭重點了點頭，開口道:“晚生知道老父母的為難之處，必定不負所托。”

　　有他這句話墊底，吳縣令的心總算落下了一半。

　　趙希安的機敏他是知道的，若不是有了萬全之策，他自不會隨意許諾。

　　反過來說，他既然開口就應允了，必然是想好了經得起挑剔的法子。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他想的那個法子，是否實際。

　　自古讀書人都有個通病，就是想法脫離現實。

　　誰都知道不可行的法子，在書生心裡，也許就是救民於水火的法寶。

　　趙希安雖然聰敏，到底年紀幼小，難免會沾染這種書生意氣。

　　吳縣令自然是要聽完他的應對之策，才會最終決定是否執行。

　　但凡有一絲一毫的不現實，吳縣令都不會采納。

　　“那，要如何著手呢?”

　　趙希安這時候已經顧不得什麽禮儀了，急道:“首先，得讓流民們吃飯，但又不能吃飽。起碼得留住他們這條命，才能有機會救他們。”

　　這不是廢話麽?

　　吳縣令頓時心中一涼。

　　原以為他能有什麽高招，誰不知道三姨媽是個女人啊?

　　有糧食可分發的話，自己何必如此焦急?

　　“可這糧食，不好解決啊。”吳縣令長歎一聲:“官倉內確實有存糧，但那都是應急之用，非上官批準不得擅動。本官也想救那些百姓，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