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小院門前,趙希安整肅了一下服飾,這才清了清嗓子,上前扣響了門環。
很快,大門便被打開了一道縫。
說是大門,其實同以前趙府內花園的邊門差不多大小,那條小縫裡透出了兩道略含疑慮的目光。
作為孀寡之人,有足夠的小心並不為過。
趙希安很理解對方的謹慎,臉上浮起笑容道:“希安今日特來拜訪,還請開門。”
隨即門內的目光變得熱情了起來。
“原來是少爺,今天怎麽有空過來坐?快請快請!”一個婆子裝束的中年婦人,滿面欣喜地大開了門戶,將趙希安迎了進去。
“紅婆婆這些日子辛苦了。”他笑著打了個招呼。
他認得這個婆子,原本就是他母親身前的貼身丫鬟,年輕時叫紅兒的。
隻是十多年前,趙希安的母親產後虛弱而亡,據說身為貼身丫鬟的紅兒傷心過度哭得昏天黑地,之後也就成了趙家的一個使喚婆子,稱呼也就慢慢改成了紅婆婆。
何小娘進了宅子之後,趙父擔心一貫強勢的余小娘會欺負新人,就安排了經驗豐富的紅婆婆去服侍何小娘。
偏生她二人對了眼,紅婆婆憐惜何小娘的弱勢,何小娘也欣賞紅婆婆的忠心能乾,兩人居然一拍即合,從此主仆得宜,好的如同親姐妹一般。
即便是之後鬧出家變,何小娘不想牽涉其中,帶了些昔年陪嫁的嫁妝和老爺往年賞賜的私房錢,搬出了趙府,紅婆婆也毅然決然跟了出來。
用她老人家的話來說:“這等醃H的宅院,便是請她去當主事的都嫌髒。”
趙希安此時回憶起前身關於這些往事的回憶,不由得暗暗讚歎一句,整個趙府內隻怕也就紅婆婆和趙普這兩個明白人了。
至於何小娘,她的讓步多半是由於不爭的性子,倒不是她真的從中看出了什麽蹊蹺來。
“今日得了塊上好的肥豬肉,煉了兩碗的油渣,小鈿又做了些零嘴,便拿來給何小娘並紅婆婆嘗嘗,還請不要嫌棄。”趙希安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從食盒中拿出了那兩碗吃食,頓時便讓紅婆婆紅了雙眼。
她用略帶顫抖的聲音說道:“看少爺說的,慢說是油渣這等好物事,便是一根羽毛,少爺特地送來也是情義深厚了,如何還敢談什麽嫌棄?”
說著說著,眼淚便下來了。
趙希安故去的母親是她從小侍奉到大的大小姐,如今他雖年幼,面目尚未長開,但眉目間分明有五六分大小姐的清秀模樣了。
看到少爺如此溫文有禮,紅婆婆覺得人生都值得了。
小院子本就不大,兩人聊了幾句就到了,紅婆婆衝著屋裡喊了一句:“何小娘快出來看看,這是誰來了?”
何氏匆匆從裡屋走了出來。
她今年不過二十七八的年紀,面色白嫩,長相雖不算極美,但行走間別有一番風情。
隻是如此年紀輕輕已經守了寡,隻能說是人生無常了。
趙希安不敢多看,恭恭敬敬作揖行禮:“見過何小娘。”
一旁自有紅婆婆幫著解釋來由。
何氏看著紅婆婆手裡的那碗油渣,也是感慨萬分。
少爺總算是長大懂事了。
要知道在趙府,趙希安可是從未對她假以顏色,一直視她和余氏兩個是搶走了趙父歡心的狐狸精。
如今能有所改觀,已經極不容易,何氏怎麽還會再有挑剔的念頭。
忙虛扶一下,
急道:“少爺可是讀書人,將來要做大官,要主持家業的,這如何使得?快快請起!” 趙希安順勢直起了身子。
他對於未來的想法,自然不會對何氏交待,不過對方對自己的關心確實是真心實意的。
前世在醫院,什麽樣的人趙希安沒見識過?即便他隻是個主刀的外科醫生,但醫患矛盾如此尖銳,很多時候都要他來直面問題。
有時候人就是這樣,錦上添花固然可喜,但雪中送炭才是最讓人感動的。
即便是經歷了兩世,趙希安依舊對何氏的所作所為極為欣賞,也格外敬佩。
要知道他雖說是趙府的嫡子,但如今明顯已經失勢,又同何氏並沒有血緣關系,能做到她那樣,實屬不易。
這時屋裡傳來喜悅的歡笑聲,小寶和甜甜一前一後衝了出來,抱住了趙希安的腰。
趙希安隻好笑著隨他們去了。
“大哥哥,今天是不是帶好吃的來給我們?”小寶忽閃著一雙大眼睛盯著他。
甜甜則閉著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好香啊,大哥哥果然說話算話。”
空氣中彌漫著油渣和鹵下水的香氣,果然是瞞不過這兩個小機靈鬼。
何氏低聲叱道:“你們兩個小魔星,還不放開你大哥,沒個規矩。”
趙希安笑道:“就隨他們去吧,自從……自從我爹過世之後,想來他們倆也吃了不少苦頭。”
提到故去的老爹,即便如今的趙希安其實和他並不認識,但這具身子自發的悲憫情緒,還是讓他生出一種別樣的情緒。
何氏黯然點了點頭,做娘的何嘗又不疼惜自己的孩子呢?
自從搬出趙家大宅後,雖說沒了人管頭管腳,但相應的尋常日子也沒有之前那般寬裕了。
不過她更心疼趙希安。
明明也不過十三四歲的孩子,卻要承擔起那麽重的擔子,將振興趙家那麽大的責任挑在身上。
她忍不住問道:“家裡欠的印子錢還剩多少?若是實在不行,便將奴家的嫁妝典當一些,隻怕也能湊出十七八貫出來。”
“不可!關於借債,我自有辦法。”趙希安斬釘截鐵般說道,莫說是如今欠的債已經不急於一時了,就算是印子李逼得急了,他也自有方法應對,如何能動用何小娘的嫁妝?
何氏明顯是誤會了,以為趙希安還在怪她不肯傾力相助,便聲帶委屈道:“出府之時,余小娘看得緊,奴家眼前手裡便只剩些許嫁妝了。實在是幫不上大忙,少爺莫怪奴家無用。”
在她看來,趙希安能登門拜訪,自然就是債務無力解決,實在是沒有法子才求到自己這個小娘身上。
但偏生她也能力有限,幫不上什麽忙,隻是生怕這事解釋不清,她急得連臉都漲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