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潭入口被巨石堵住，幾十具屍體漂浮在水面上，散發著惡臭。

　　兩人駐步，靜靜注視水潭許久，虎敬暉轉身要離開。

　　“這些都是附近的百姓，他們世代居住在這裡。原本也算安定，即便不算富足，但辛苦勞作一年也能顧得著溫飽。可是他們怎麽都沒想到，有一股欲要謀逆的野心之輩，將起事的地點瞄準了這裡。”

　　陳南面帶冷色:“先是刺史胡作非為，禍害治下，搞得幽州民不聊生。可即便這樣，這些百姓背靠小連子山，隻要勤於打獵、采摘野菜，倒也勉強能活命。然而他們沒想到噩夢才剛剛開始。

　　在這小連子山裡竟然來了惡魔，將他們擄掠去，讓他們沒日沒夜的勞作，卻饑不能飽、渴不能飲，患了病不給醫治，活生生看著他們等死。這般人間地獄，虎大哥看了不發表點看法嗎?”

　　“他們是可憐，然而這天下的可憐人太多了，又跟我有什麽呢。”虎敬暉背對陳南，淡淡的說道。

　　“當然有關系！”陳南喊道:“因為這慘劇的發生，虎大哥你也有參與。”

　　“那又如何?”虎敬暉猛然轉身，面具下的那雙眼睛射出光芒，“這天下的人都死光了，又乾我何事?我不在乎！”

　　“真的不在乎嗎?”陳南直視虎敬暉的眼睛。

　　“你姓王，不姓蝮！你的父親、叔叔都曾是大唐的重臣，曾經為了這個國家的興盛嘔心瀝血，你的姑姑曾經是這個國家的皇后，母儀天下！他們也不在乎嗎?”

　　虎敬暉臉色微滯，拳頭緊緊握住，呼吸都重了幾分，可見陳南的這個問題擊中了他的內心。

　　他的眼睛慢慢變紅，聲音不再淡然，帶著些許低吼:“他們都死了，被武則天殺死的！我就是為了幫他們報仇，才這麽做的！”

　　“王氏一族的慘劇，令人聞之落淚，可是你復仇的對象是武則天，不是這些無辜的百姓。”陳南喊道:“若是九泉之下，你的族人們知道你為了復仇，禍害了這麽多無辜的人，他們會瞑目嗎?你若是這般復仇，王氏一族昔日的榮光能恢復嗎?”

　　“不能。你的族人不會支持你，你王氏的冤屈非但不能得到伸張，反而更添汙嘖。而你虎敬暉，能心安嗎?”

　　虎敬暉沉默。

　　“你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復仇，那麽你當千牛衛中郎將的時候，那麽多機會為什麽不刺殺武則天?”陳南逼問。

　　“那就太便宜她了，我要看著她的天下顛覆。”虎敬暉恨聲道。

　　“說得好！武則天，一代女皇，她最榮耀的就是能以女身登臨至尊之位，沒有什麽能比把天下從她手裡奪走，更令她痛苦的。”陳南笑了。

　　“可是虎大哥，你想過沒有，我的老師狄仁傑，現任中書侍郎張柬之張公，他們全都是大唐最忠心的大臣，時刻想著的就是能還政與李唐。他們身居宰相之位，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們若要造反，豈不比金木蘭更有把握?可是他們為什麽不謀反呢?”

　　虎敬暉愣了下，這些時日，他跟在狄仁傑身邊，越發感受到這位老大臣的高深莫測，可是以狄公之能，為何不造武則天的反，奪回李唐政權呢?

　　陳南知道虎敬暉的心境有了破綻，趁勢追擊。

　　“因為他們知道，貿然發動叛亂，不論能否成功，最終受苦的都將是大唐的百姓。最重要的是，叛亂一起，必成兩敗之勢，會使得朝廷對天下的控制力減弱。尤其是那些邊牧蠻夷，必然會興風作浪，

趁火打劫。”　　這樣以來，即便政變成功，大唐卻從此衰落，值得嗎?

　　“虎大哥，要奪回李唐政權，就必須顛覆武則天的統治，非政變不可，但絕對不是現在，絕對不該由金木蘭來執行。”

　　陳南已經成功偷換概念，將王氏族仇換成了還政李唐。

　　他相信出身王氏名門的虎敬暉，絕對不是個真的冷血無情之人，他的心底絕對還會有家國情懷的。

　　“還政李唐，跟我何乾?我，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復仇！”虎敬暉冷冷道，又恢復了那個風輕雲淡的蝮蛇。

　　陳南有些傻眼，他能感覺到，剛才那一刻他幾乎就要成功了。

　　可是為何，虎敬暉心思轉變這麽突然呢?

　　“我走了。”虎敬暉這次再無半點猶豫，轉身離開。

　　陳南目視虎敬暉離去的背景，久久無語，怎麽都想不通。

　　“呵呵，你竟然妄想蠱惑我的蝮蛇，真是可笑。在他心裡，在乎的人隻有我，天下人與他毫不關心，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復仇，天下是否陷落，他根本不在乎。”金木蘭冷笑著從拐角陰影裡走出來，面帶譏諷的表情。

　　看看金木蘭，又看看虎敬暉離去的方向，陳南忽然笑了，笑的很大聲。

　　“你笑什麽?”金木蘭皺眉，不知道陳南發什麽瘋。

　　陳南很激動，他本以為自己失敗了，還在懷疑剛才差點喚醒虎敬暉是他的錯覺。

　　現在他完全明白了，虎大哥肯定是覺察到金木蘭來了，才忽然轉變態度的。

　　以往虎大哥在金木蘭面前可是從不掩飾自己的，這次竟然演戲了，這說明虎大哥對金木蘭已經不是絕對忠誠了。

　　任何親密的關系，都是從撒謊開始破裂的。費盡心機，可算是在虎大哥跟金木蘭中間插了一根刺。

　　咦，怎麽有種做大反派的感覺?

　　“我不知道你跟虎大哥有過什麽過往，但我知道你絕對是最了解他的人。你嘴上雖然說他是蝮蛇，只在乎復仇，但其實你知道他心裡有一絲善良的。

　　他出身王氏名門，家學淵源，之前隻是被仇恨蒙蔽了雙眼，隻要有人能開導他，讓他走出仇恨的陰影，他必不會再做你為禍天下的劍。”

　　陳南微微一笑，“而現在，他身邊就有一個最合適的開導他的人選。”

　　那個人自然是天下聞名的狄仁傑狄閣老！

　　這段時日的相處，讓虎敬暉對狄仁傑生出了特殊的感情，而狄公又是決定聰明的人，他一定會不動聲色，潛移默化影響虎敬暉的。

　　想到這裡，金木蘭面色有些難看了。

　　而陳南暗笑，這根釘子徹底扎牢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