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的雨和荊州不同,交州的雨也大異於蜀地。
劉禪坐在庭院廊間,癡癡傻傻的看著外面的雨簾,看著對面大雨怒吼著衝撞在屋頂,恍惚間居然有點天漏了的錯覺。
大雨滂沱,這會背嵬軍卻沒有一個離開校場。
大雨中,想必這些人也像雕像一樣慷慨矗立,不動如山,
劉禪少年心性,也想像個豪傑猛士一樣為萬軍所仰,來交州時,他也抱著這個念頭,
只是才來第一天,他就犯下大錯,盡管太子的身份讓他沒有受到什麽實質性的懲罰,
但趙昊恨鐵不成鋼的眼神還是讓劉禪陣陣心悸,一連兩天都沒吃什麽東西,圓滾滾的臉蛋清減了許多。
“阿鬥,吃飯了。”
孫尚香提著一個食盒,慢慢走來,劉禪慌忙起身,行禮道:
“孩兒參見母親。”
“不需多禮。”
孫尚香現在完全沉浸在當媽的氛圍裡,她輕輕撫了撫劉禪的小臉,一如幼時一般,
跟隨在她身後的是一身素袍的陸鬱生,也衝著劉禪溫柔的點點頭,輕輕蹲下將朱漆食盒的蓋子打開。
“吃飯。”
孫尚香親自下廚,幾道小菜也只是勉強能吃而已,劉禪心裡苦悶,吃的味同嚼蠟,也沒什麽心情,
看到陸鬱生挽起柚子皓腕如雪,他端著碗的手稍微顫抖了一下,趕緊低頭扒飯。
“母親,孩兒無用,惹冠軍侯不快了。”
“癡兒,冠軍侯是你的臣子,年紀又大過你,怎麽會忍不下你這少年脾氣。
他這些日子是做給他的手下士卒看呢!”
劉禪萌萌的臉上一臉不解,孫尚香笑道:
“冠軍侯軍法嚴格,在他軍中,若有人敢挑釁於將軍,只怕被立刻亂刀砍死。
你是太子,他豈能對你無禮,又不好壞了軍中規矩,也隻好對你稍加冷落,以安將士之心。
等你再回軍中時,需收起太子架子,這才不會讓冠軍侯難做。”
劉禪用力點點頭:“母親所說,孩兒謹記在心。”
孫尚香見劉禪說的鄭重其事,心中一寬,可她隨即想到,這孩子心性善良單純,對別人所說都言聽計從,只怕做不成一個好皇帝。
被孫尚香開導,劉禪的心情總算是好了幾分,
他見陸鬱生在一邊小口小口吃著飯,不禁心念一動,仔細把一條烤魚上的焦黑去掉,先鄭重給孫尚香夾了一塊,又鄭重夾起一小塊飛快放進陸鬱生的碗中。
“謝太子厚賜。”陸鬱生謙謹守禮,讓劉禪一時又有些手足無措。
“嚶嚶嚶嚶!”
布布的叫聲帶著幾分歡騰,大熊貓沉重的腳步踩得地板吱吱作響,它歡快的跑了出去,隨後便傳來趙昊憤怒的慘叫。
“滾,離我遠點……哇哇,鬱生,快來救我!”
布布非常喜歡死死抱住趙昊的大腿,它那日益增長的體重讓趙昊非常痛苦,每次見布布撲來都帶著深深的絕望。
陸鬱生抿嘴笑著,給了布布一大把竹子,這才哄得它勉強放開趙昊,
見趙昊渾身濕漉漉,一臉頹廢的樣子,陸鬱生心疼地踮起腳尖,用小手幫他取下已經濕透的蓑衣,認真地放到一邊。
“大哥,這麽大的雨,您去哪裡了?”
“還能去哪,看那些小子們訓練啊……
阿嚏,唔,老了老了,一點小雨就成這幅樣子。”
他寵溺的揉了揉陸鬱生的小腦袋,見劉禪張大嘴看著自己,奇道:“怎麽了?”
“沒。子……子玄哥你回來了。”
劉禪低頭扒了幾口飯,趙昊大喇喇的坐過去,笑道:
“太子今天的心情似乎很不錯啊。”
“還,還好。”
劉禪微微抬起頭,見陸鬱生站在趙昊背後幫他梳理頭髮,又趕緊低頭用力扒飯。
“前日的事情,說來還是我考慮不周,軍伍的事情,說來也不能讓您和那些小子一起訓練。
我已經跟仲翔先生說好,以後每日跟您講解經義和治國之道,兵書戰陣之事,等用了晚飯我也會和您詳細參考。”
“不了。”劉禪把碗筷放下,慢慢挺直身子,“他們能做什麽,我也能做什麽。
父親當年與關張二位叔伯同甘共苦,方有今日之業,今天降大雨,我若不能和將士同甘苦,如何能讓眾人服我。
請子……冠軍侯成全,我願再回校場。”
劉禪終究是少年心性,言語間的不快哪裡瞞得過趙昊。
趙昊不明白這小子為什麽突然心情這麽不好,還以為是前幾天自己不給他面子讓他還有點難受。
“成,不過校場就是軍中,去了之後,需格外吃苦。”
“如果我最能吃苦,能不能成一代名將。”
“難說,但十有八九能成一代明君。”
劉禪袖中的拳頭用力攥起來,下定決心道:“我願意,請冠軍侯操練便是。”
孫尚香和陸鬱生收起碗筷,兩人有說有笑把食盒送回夥房,路過趙昊的房間,見程幽正在房間外看書,
孫尚香笑道:“鬱生,煩你去送一趟,我有些話要說與你表姐。”
陸鬱生不疑有他,點頭離開,看著陸鬱生慢慢走遠,孫尚香眯起眼睛,哼道:
“你今天做什麽去了。”
“讀書。”
“以往給太子送飯,都是你我同去,為什麽今日叫鬱生來,也不提前知會我一聲。”
“鬱生天真活潑,無人不喜,我心思詭譎,無人不惱,
再說我今日俗務繁忙,鬱生又無事,請她代勞是我們姐妹之間的事,
如果夫人覺得不對,請您盡管指點。”
啪!
孫尚香揚起手,一耳光打在程幽的臉上,她這一巴掌真是竭盡全力,打的程幽嗚咽一聲,鼻孔血流如注,一張臉也慢慢浮腫起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的是什麽主意。
程幽,你哪裡把鬱生視為姐妹,
你明知道鬱生是趙昊的心頭肉,卻讓她靠近太子。
太子身在異域,身邊年紀相仿的女子也只有鬱生一人,你這是欲效晏嬰之法,挑動太子與冠軍侯不睦嗎?”
程幽擦了擦臉上的血跡,無事人一樣坐起來,
“孫夫人說笑了。
太子和鬱生同在一個屋簷下,便是今日不見,難道便日日不見了?
鬱生視趙太守為兄,若是能嫁於太子,未來便是皇后,與趙太守將來更是親上加親,又哪裡不好?
況且鬱生出身名門,孤身隨軍,若無親事傍身,只怕對名節不利。”
孫尚香拉起程幽的領口,把她的臉拖到自己面前,
“你和趙昊的事情,我問不得,也不想多問。
但你要記住,太子是我的兒子,你若害他,就算到了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要殺了你。”
“謝謝孫夫人提醒,我們都是不能回家的女人,有些話也不用你吩咐。
不過既然您說起了,我還是要跟您好好談談。”
程幽站起身來,正色道:“我程幽是背嵬軍校事,趙太守是我的主公,您明白嗎?”
孫尚香倒吸一口涼氣,萬萬沒想到程幽居然敢直接說出這種形同造反之言語。
歷來君主就沒有不忌憚手下權力太大的,背嵬軍是趙昊一手組建,若是劉禪起了疑心,那豈不是把他二人的關系徹底撕裂。
“我原來你只是單純的惡心,沒想到你是個徹底的瘋子。”
雨越下越大,劉禪披著蓑衣昂然走上校場。
趙統、趙廣、霍弋、黃崇、傅僉、關索都屹立在雨中,見劉禪居然來了,每個人都又驚又喜。
劉禪脫掉蓑衣,大步走向教官,
他本以為教官還是於禁,正在琢磨如何跟他打招呼,那教官轉過身來,他這才發現居然是趙昊。
“冠軍侯……”
“來了就入列吧。”
“哦哦哦。”
劉禪一路小跑過去,他心思煩擾,腳下拌蒜差點滑到在地。
“複興大漢不是一蹴而就,訓練出成績也不是憑著一腔熱血。
我問問你們,你們是為什麽在這大雨中要來這裡。”
霍弋搶著想要回答,可趙昊一揮手,道:“算了,你們先考慮考慮,每個人心中的答案肯定略有差距,就別說出來了。”
劉禪從小顛沛流離,可一直站在雨中這種苦,他可沒有吃過。
他痛苦地眯起眼睛,還真為自己的上頭而感覺有點後悔。
不行,我要當名將,我要當明君,我要在鬱生面前威武起來。
劉禪一直覺得自己這不行那不行,特別是跟強大無比的趙昊相比,他更是差了許多。
他感覺自己一身的肥肉都在抗議,可在暴雨裡,他卻強撐著屹立不倒。
“行,解散。”
“啊?”
“很奇怪嗎,訓練也要有始有終,把士卒都練廢了,還拿什麽打仗。
你們以後領軍的時候要明白一個道理,平素愛惜士卒,在關鍵的時候才有人為你效死。”
劉禪哭笑不得,卻情不自禁的覺得趙昊講的很有道理。
趙昊用粗布將劉禪濕漉漉的頭髮擦乾,劉禪有點心虛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感覺到自己剛才的情緒有點孩子氣,
我是太子啊,豈能做這種事,子玄哥對我極好,我怎麽能因為一點小小的別扭就在他面前擺臉色。
“阿鬥,其實我對你的希望很高的。”
“呃,真的嗎?”
“天子一生辛苦奮鬥,只是為了漢室再興。
現在我們還差的很遠, 王業不偏安,咱們都要努力才行。
天子打仗不如曹操,卻能重振漢室基業,靠的不僅是年輕時候的一腔熱血,更是幾十年來的不斷堅持。
血勇的人,能讓我稍微一讚,你要是能一直堅持下去,才值得我稱一聲佩服。”
“加油把,阿鬥。”
劉禪不經意間喝了這一大碗心靈雞湯,胸中真的是暖意昂然。
趙昊看這小子這麽好忽悠,心中也是一陣好笑。
他兩世為人,哪裡看不出劉禪那一點點的小九九。
今天陸鬱生親昵的樣子應該是讓這小子吃醋了……
既然如此,就只能開啟明君教程了。
明君的第一步就是不近女色,安排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