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格拿鉑勒看到那個字之後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但即使這樣他眼中的駭然還是掩蓋不住,“你居然。”
西澤在邊角上補了一個字,這個字是【君】。
“我不喜歡他,甚至是恨他,但所有字裡他寫得最好的就是這個,”西澤說,“我在白石城負責抄寫報紙,因為那個邊境小城裡沒有普及印刷,我的字寫得很好,連神父都誇我說我寫的字是這麽多年以來他見過最好的,但我的君寫得特別難看。”
他看著格拿鉑勒:“辛苦你了,模仿了他這麽久。”.
“你這,你這!”格拿鉑勒的眼球幾乎要凸出眼眶,這是極端的憤怒,因為西澤此時所做的一切無一不是在羞辱他,羞辱他這個模仿倫瑟字體模仿了不知道多少個歲月卻仍然輸給了一個毛頭小子的老人。
“你仿寫的那本筆記,名字是《塞萬之底》,”西澤看著他,說,“你以為那本筆記隨著倫瑟的死亡也丟失了,但他把這本筆記給了其他人,並一直保留至今。”
聽到這裡格拿鉑勒終於氣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模樣癲狂:“所有人都想去塞萬之底!沒有人不想去塞萬下面看看,但直到今天都沒有第二個人進去過,只有倫瑟,從頭到尾只有倫瑟進過這個地方!”
他哈哈地喊道:“真虧你沒有相信啊,真虧你沒有相信啊!”
西澤看著這個已經完全瘋掉的老人,歎了口氣:“看樣子真的是我命大。”
格拿鉑勒的笑聲戛然而止,他慌張地看向西澤:“什麽意思?”
“我說了,我不喜歡他,甚至恨他,所以會把他親手寫的煉金之卷燒了乾淨,所以在一開始我雖然好奇塞萬之底這個名字,但我並沒有打開這本筆記,直到最近我回了一趟白石,”西澤想到這裡,語氣也不由得多了幾分感慨,“真是被諸運加身,要不是遇見了那個惡魔,要不是言氏在那天路過剛好被竊賊撞到,要不是他對安蕾問了一句,恐怕我現在已經凶多吉少了吧。”
“哈......哈哈,”格拿鉑勒在聽到惡魔這個詞之後整個人的表情都癱瘓了下去,“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如果我沒有拿出那本筆記的話,你這次就會允許我進去了吧,”西澤問,“一次又一次,直到我拿出那本筆記為止。”
“安蕾,安蕾,是那個德賽爾......原來如此!”格拿鉑勒的眼睛猛地一亮,可隨之而來的卻是徹徹底底的暗淡與絕望,他癱倒在座椅上,滿頭花白的頭髮漸漸變得蒼白,“你居然將這麽重要的東西告訴我了。”
“沒錯。”西澤說。
格拿鉑勒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和達利瓦爾果然是一夥的,我真是想殺了你們這群叛逆者。”
達利瓦爾,在聽到這個有些熟悉的名字之後西澤先是遲疑,而後問道:“你是什麽意思?”
格拿鉑勒愣了一下,表情頓時變得猙獰起來:“你居然不知道?你居然不知道啊,我還以為你......錯了,錯了,全都錯了!”
他攜著狂怒嚎叫,圖書館的大門緊閉著,無論怎樣都傳不到外面,圖書館裡也已經被格拿鉑勒自己清空了。
“沒有達利瓦爾的扶持,你居然靠著自己一步步走到現在的!”格拿鉑勒憤怒地拍打桌面,衰弱的身體完全支撐不住他這般的狂暴,他捶打桌面,最先斷掉的卻是他的胳膊,“命運為什麽如此偏袒邁爾斯家的人,諸神為什麽將天賦給了你們,給了你們邁爾斯家的混球們!先是倫瑟,然後是厄洛絲,最後是你!”
西澤看著他的眼神裡多出了幾分憐憫,這老人不知道到底被下了怎樣的詛咒,身體內部早就腐壞不堪,算計了一生,最終卻輸給了他自己。
“呵呵......呵呵呵......”格拿鉑勒抬起頭,看著自己完全錯位的兩隻胳膊,他能聽到骨頭在自己身體內部發出的哀嚎,還有令人絕望的脆響,他的身體宛如一具乾柴,一折就斷,“話也說夠了,現在我是不是該死了?”
“您知道就好,”西澤說,“只是為了讓您死個明白。”
“你就不好奇我為什麽要你死?”格拿鉑勒問。
“學院裡藏著邪神,”西澤說,“而你是他們的神仆。”
“說得好,沒想到我騙過了所有人卻沒有騙過你,”格拿鉑勒笑笑,“就連達利瓦爾都沒有發現。”
“這麽多年真是難熬啊,”西澤說,“說到底你是為什麽逃出議會的?”
“議會裡有鬼,”格拿鉑勒幽幽地對西澤說,“鬼對我們撒謊,我知道牠在撒謊,所以我逃走了。”
西澤點了點頭。
格拿鉑勒看到這裡終於還是笑出聲來:“不愧是西澤,倫瑟之子,大人欽點的阻礙世界之軌繼續前進的錯誤,和你父親一樣,棘手得要命。”
“我最不喜歡被人和他一起提及,”西澤說,雖然他內心已經完全被格拿鉑勒所說的這句話震撼得無以複加,但還是強忍著情緒,做出了一副冷靜淡然的姿態。
“之後我會死,被魔法殺死,沉默矩陣只能限制魔法師,大魔法師能憑借著世界之靈強行突破矩陣,使用魔法,”格拿鉑勒說,“而你,西澤,作為學院裡冉冉升起的新星,天才,十七歲的高階魔法師,自然會被剔除出嫌疑人范圍,你來過圖書館,卻因為臨時管理者的命令而被清了出去,剛剛的所有學生都是你的鐵證。”
西澤沉默了一下,而後也對他笑了笑:“不愧是神仆。”
格拿鉑勒歎了口氣,露出了最後的欣慰表情:“哪裡哪裡,只是區區一介老舊的軀體而已,我會死,可大人又不會放過你。”
他說:“你是世界的錯誤,哪怕輪亥最終也會發現你的錯誤之處。”
“那就是輪亥的事了,”西澤說,“這些事還是拜托輪亥來裁決吧。”
他拿起塞了老人練筆紙的寓言集,走向門外。
“之前,還是謝謝你了,”男孩站在門前停頓了一下,說,“要不是你的特訓,我也許會在新生測試時就被古拉克打到殘廢了。”
“那是希歐牧德的人情,雖說我已經不是人類,但這種人情還是要分得清楚,希歐牧德是個值得尊敬的人,而且我不也讓你拿了那本筆記嗎?”格拿鉑勒緩緩地合上了眼,“安心地走吧。”
最後一句話不知道是在對自己說,還是在對西澤說。
“你是我第一個殺死的神仆,”西澤說,“以後會有更多神仆去陪你。”
格拿鉑勒溫和地笑了:“不勝榮幸。”
話音剛落,空蕩蕩的圖書館裡隻余下一具被幽火燃盡的白骨。
在都靈修習了不知道多少個歲月,歷史上唯一一個逃出議會的長老,給予西澤重要幫助與無數信息的老人,不知名邪神的仆人,希歐牧德的摯友,格拿鉑勒。
他的人生就此落下序幕。
或許也是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