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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燼之國》第188章 遺言白說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金發的青年看著年幼的西澤一臉茫然無知地被捆在實驗台上,那張迷惑的小臉因為被注入了麻藥而漸漸變得昏沉,但他還是強撐著將視線放在某個男人身上——站在金發青年身邊的倫瑟。
  青年歎了口氣,最終走到西澤身邊,指間湧出一陣魔力,白光湧入孩童的體內,很快不知所蹤,而西澤也在光芒熄滅時徹底閉上了眼睛。
  “現在是什麽感覺?”青年對倫瑟看了一眼,問,“作為一個時代的落幕,這可真是夠格。”
  “一個時代的落幕,必將帶領一個時代崛起,”倫瑟目不斜視,他緊緊盯著實驗台上的西澤,生怕出任何一個差錯,“我相信他能做到。”
  “當實驗結束以後你會稱他為什麽?”青年似乎是想盡量讓氣氛輕松一些,但口吻還是透露著難以掩飾的凝重,“折翼天使?還是你的另一個稱呼半神大人?還是和那位大人一樣的斷翼天使?”
  “都不是,”倫瑟看著西澤,眼底卻能看出他隱藏極深的自豪與驕傲,“我會叫他余燼。”
  “燒乾的灰燼嗎……”青年笑了起來,“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人類的文明了。”
  “他會被神火燒乾,然後——”倫瑟伸出手,看著手心裡深長的一道疤痕,那是新鮮的刀傷,並不致命,但能割裂皮膚血流如注。
  “擁有與神對抗的能力。”
  男人這麽說著,收起手掌,將某樣東西塞給了金發的青年。
  青年低下頭,嘴角都忍不住向下垂了幾分。
  “我們終將成為神的敵人。”青年說,手指蜷縮,不知是害怕還是興奮。
  “只有真信者才能得到敬崇。”倫瑟說。
  只有時間在不斷遠去。
  ——————
  有炙熱的血液不斷從心臟輸送到身體各處,幽靈般的幻影散去,西澤的呼吸漸漸粗重,他低下頭,黑發間的斑白愈發明亮,眸子裡泛出渾濁的光,那光芒複雜而沉重。
  “你在幹什麽!!”言氏憤怒地咆哮,即使是他在這種時候也不能容忍西澤這樣胡來,“只剩下十秒了!你明白嗎!?”
  西澤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呆在原地,手輕輕探過女孩的脖後,將微弱的魔力銘刻在她的身後,矩陣清晰,而後陷入了地面,不複存在。
  言氏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他勉強站在原地,心漸漸涼了,東方使者開始意識到自己也許是過於信任西澤,如果將這個機會交給自己會不會更好些......他這樣想著,遠遠地看著西澤的背影,目光愈發複雜,像是在看著一個怪物,就在這時,後者覺察到他情緒的變化以後幽幽地回過頭,被那雙灰色眼睛掃過的那一瞬間言氏感覺自己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思維沉入冰窖再也無法翻身,就連身體的控制權都被他所掠奪,體內隻余下死寂不再鮮活的魔力。
  “你,到底是誰......”言氏忍不住低聲地哀歎,“西澤到底是誰?”
  西澤當然聽不到他的聲音,此時的西澤只是長久地凝視著自己面前這與屍體近乎無異的女孩。
  “不該如此,”西澤說,視野裡漸漸浮現出黑色的陰影,那是來自不知何處的記憶,黑色的翅膀略過天空,潔白的鱗片從地面突破地面刺碎了無數生物的骨骼,他看著世界的正中央一棵不斷生長的樹,樹根如章魚的觸手不斷朝著四處蔓延,途中經過的空氣都變得渾濁,透著駭人的死氣。
  “不該如此,”西澤說。
  銀蛇與塵霧被言氏的魔力禁錮在半空中,西澤難以想象言氏身為一個凡人為什麽能有這種和神明抗衡的力量。
  屬於西澤的意識已然模糊,他看著記憶力昏沉的天空,看著紅海上被屍體填滿,看著死亡遍布大地,山川傾倒,陸地沉默,河流乾涸,憤怒的海流在天際湍急澎湃,將不屬於人間的偉力肆意發泄。
  “汝必以生命,償還曾經給予人類的一切,”西澤喃喃,在這一刻似乎有什麽東西在他體內蘇醒了,而在他身後的礦井平台邊沿,言氏終於再也支撐不住,臉色變得蒼白,一口鮮血噴出地面,他無力地跪倒在地上,魔力在這一刻斷了線,此時的言氏本該陷入絕望,但他卻拚命地將目光固定在礦井底部那個男孩的身上。
  他在等一個奇跡。
  一個屬於人類的奇跡。
  石壁猛地破碎,紫色的咒文化為飛灰,大地發出震動,領域再度發出洶湧的低吼!兩種魔力再度糾纏在一起,銀蛇與塵霧凝結出虛無的形體,牠們憤怒,牠們驚慌,因為有什麽恐怖的東西在覺醒,因為面前這區區一個人類居然可以禁錮自己這麽久。
  言氏抹了把眼淚,他察覺到這已經存在了無數年的礦井居然在領域的摧毀下飄搖欲墜。
  濃重的煙塵在一瞬間淹沒了礦井下的一切,無數岩石朝著地面的二人墜落,銀色塵霧自半空中凶戾地湧向二人。
  “其實也不用那麽慌的,”言氏看著這仿佛末日般的一幕,心想,“反正大夥一起死,走在路上也不怕孤單啦,不過先說好到時候我肯定先給你兩巴掌。”
  他跪在地上,因為劇痛和無能的脫力感,眼淚一直不受控制地從眼眶裡溢出來。
  “只是可惜彌修和那位啦,我回不去震旦,也去不了白石,太可惜了吧倒在這種地方,也算是一直以來自大的代價,”言氏痛苦地吐出一口鮮血,目光迷離,眼前的一切都開始變得荒蕪,“唉,塞萬,真不是個好地方。”
  如果這就是你所期待的結局,西澤。
  ——————
  先是一瞬間的寂靜,在那短短的一刻,西澤看見天穹破碎,無數碎石朝著自己碾壓過來,蒼老的古神憤怒猙獰,自半空中化作咆哮的魔力,他看見懷裡的女孩歪了歪頭,白汽從她的身上徹底蒸發,無形的荒火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像是焚燒地獄。
  但之後的世界又變得喧鬧,喧鬧而清晰,像是夜空下燃燒的篝火,在黑暗裡顯得那麽清晰卻又在星辰間顯得那麽渺小。
  他看見碎石間怒放的野花,他看見裸露在石皮外的草根,他看見銀蛇體內咆哮的靈體,他看見塵霧間凝結的刀鋒形狀,他看見散開的咒文,他看見咒文間消逝的魔力,他看見四周火海間沸騰的黑油,他看見黑油上不斷濺躍的魔力,他看見銀蛇在咆哮間四處迸裂的元素,他看見塵霧四周不斷稀薄的元素,他聽到遠處言氏的低語,那個總是一臉微笑並在自己困境中挺身而出的東方使者此時無力地跪倒在地,虛弱地說:“唉,塞萬真不是個好地方。”
  在這一刻世界顯得那麽陌生,時間仿佛變得緩慢,西澤伸出手,輕輕扶住女孩的脖頸,後者蒼白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生氣,忽然一陣不知從何而來的風吹拂了整片地面。
  吹去了西澤頭髮上黑色的染料,那些漆黑的虛偽品全部一點點消逝在了風裡,化作黑色的灰塵,他低下頭,長久地凝視薇婭。
  和之前有莎爾在身邊時不同。
  當莎爾的魔力與他融合在一起時他能感受到龐大的魔力之海在體內澎湃,但如今他所觸及的只有一層淺淺的障壁,就像一層泡沫,他想向前走進一步,有一層泡沫擋在前面,於是他有點不開心。
  於是他走了下去。
  於是泡沫應聲而碎。
  在那一刻有什麽東西發出撕心裂肺的嘶嚎,在那一刻有什麽聲音在耳畔響起,西澤驀然地回首,卻只能聽見海潮在天地間澎湃的風聲。
  那一刻天上地下都是不斷流動的潮海,他感受不到一絲異常,隻覺得一切都是自然而然,還有說不出的寧靜,像是被放逐在海淵裡的遊魚。
  身旁不斷燃燒的火海忽然在他身體四周停止了蔓延,甚至緩緩退卻,原本不斷狂暴增長的魔力忽然平靜下來,無聲地漂浮在他四周,他從沒感覺自己周圍有那麽乾淨過,一切對他都顯得那麽......敬畏。
  就好像在他周圍有一片區域是不能被冒犯的。
  時間開始流動。
  烈火焚天,硝岩在半空如隕石般墜落,他望著天空,直到一塊本該砸在身上的石塊化作齏粉散在了自己面前時他才稍微理解了一下現狀。
  西澤試探地伸出一隻手,朝著頭頂的落石群打了個響指。
  一道空洞頓時出現在了他所朝的方向,那是徹底的空洞,就像潔白的豆腐上被貫穿著挖掉了一整塊,從空洞的這端能看見那端灰褐色的土石。
  宛如深山上被兩端挖空的一條隧道。
  銀蛇與塵霧的咆哮頓時更加驚恐,但也愈發狠戾。
  他盡量平靜地看著這一切,但那雙不斷顫抖的瞳孔還是出賣了自己。
  “就這麽簡單?”
  他明明是在仰望頭頂,卻又像是人類俯瞰自己陰影的螻蟻,亦或是諸神立於雲端,對著地面的人類發出輕笑。
  就這麽簡單?
  困擾了無數魔法師,令微納德心酸到癲狂,希歐牧德這一生都過不去的坎坷,在三十歲以前除了絕世天才以外幾乎沒有一人能越過的門檻,在這一刻被他在腳下踩得粉碎!!!
  他合上眼睛,而後緩緩張開。
  世界開始變化。
  明明世界還是這個世界,明明塞萬還是那個塞萬。
  只是那雙灰色的眼眸所綻放的光華不再渾濁,自這一刻起他的眼中溢滿了細微的魔力洪流。
  這一瞬間似乎無數寒霜在西澤的體內凍結,又被溫熱的血流衝解融化,他仰起頭,看到並不存在的雲端滿是無盡的霜花。
  就在這一瞬間,世界與他的身體發出共鳴,地面沸騰的血紅色火海化作幽藍,縷縷尖銳的火舌開始如長刀刺出胸痛般噴吐!
  西澤發出沉重的呼吸,他對著天空伸出五指,好像要用這隻脆弱的手掌擋住漫天的石海。
  此刻他依稀還能看到那個男人的虛影。
  此刻他依稀還能聽見那個男人的聲音。
  那個男人在幻覺中震聲地咆哮:“我的孩子,感受到了嗎?這就是邁爾斯家……遺傳自遠古的血脈天賦!”
  無數魔力癲狂地在虛空中彌散又消失,化作一股巨大的魔力之流,在他的身體裡來回激蕩,像是演奏音樂一般輕柔而精準地拂過他的每一寸骨骼。
  全身都在發出破碎一般的聲響。
  可那不是死亡的寂滅,那是光芒的重生。
  灰色的眸子緩緩亮起青藍的光芒,宛若魔力墳塋上靜靜燃起的幽火。
  他從長久的夢中蘇醒,第一次觸碰到了世界的真實。
  大魔法師西澤,就此現世。
  “汝必以生命,償還曾經給予人類的一切,”西澤說,他的眼前不斷閃過之前所出現的全部畫面,他看見人類互相砍殺,又看見惡魔隱藏在暗影裡竊竊地發笑,“貪欲之瑪門。”
  他幾乎沒有猶豫地念出了另一個惡魔的名字:“秘法之拜蒙。”
  石海在一瞬間化作齏粉,霧狀的塵土自上空灑下,領域中所有魔力的電芒和燒紅的鐵流融在一起,隨著風暴朝西澤奔湧而去。
  空間支離破碎。
  這個礦井已然承受不住如此劇烈的魔力碰撞,空氣中的魔力開始崩潰,無盡的海潮化作陰影中的巨獸,巨大的蛇形露出龐大的獠牙,仿佛來自地獄的熔岩從地面如噴泉般湧出,電芒在空氣中不斷炸響,光芒刺眼,無盡的輝光攜著血脈頂端的威壓朝著西澤吞噬,這是諸神的拚死一擊,牠們已然被面前這年輕的人類逼上絕路!
  西澤迎著這如山海般的魔力,無聲地伸出手。
  一個龐大的煉金矩陣自地面劇烈地升騰而起,綻放出繁奧的光明!
  空間顫動,世界之靈發出痛苦的哀嚎!就連沒有生命的魔力都感受到了這股無法抑製的痛楚,赤金色的火海自地幔的盡頭徑直蔓延到天邊,巨大的蛇形在衝擊中轟然潰散!
  沸騰的蒸汽在熔岩間嘶吼,但一切都晚了,西澤吐出一口鮮血,操縱海量的魔力對剛剛晉升的他而言實在過於勉強,但他終究還是成功了。
  塵霧間的靈體拜蒙在嘶吼時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我又不是只會矩陣,”西澤抹了抹不斷溢出鮮血的嘴角,忽然笑出聲來,“我可是同時修習魔法和煉金術的,學院裡唯一的優等生啊。”
  數以億計的火花自半空中引燃,每一朵火花都泛出血色的光芒。
  這是一場魔力的大雨。
  這是五階魔法,施展出來以後足以毀滅任何大魔法師的五階魔法——【火祭雨】。
  在無盡的火光中,拜蒙的靈體化為灰燼,自此不複存在。
  終於,一切都變得寂靜,只有西澤一人站在光明盡頭,他知道這只是兩個邪神的一部分化身,但即便如此他也依舊為之感到難以抑製的自豪——
  人類,終於戰勝了神。
  他俯下身,開始為薇婭修複因為邪神之力糾結紊亂的身體。
  病源已經毀滅,修複自然也輕松許多。
  他感受著女孩逐漸清晰的呼吸,終於松了口氣。
  於是他也倒了下去。
  於是整個礦井裡隻留下一臉懵逼的言氏愣在原地。
  過了好久他才憋著眼淚吐出一句話;
  “操,遺言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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