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以為哥哥會選轉存呢,”商行之外的街道上,莎爾手裡拿著西澤買給她的一杯白色飲料,嘗了一口之後對西澤說。
西澤將錢袋塞到衣服內側的口袋裡,聽到莎爾這句話後不解地問:“為什麽你會這麽想?”
“因為我覺得哥哥你會幫她,”莎爾好像毫不在意地說,“你們認識吧。”
西澤左腿猛地一軟,差點摔倒在原地。
“差點被馬踩到的時候也是,如果是維什這樣做了,哥哥你估計恨不得用牙去咬死他吧。”
“雖然你這個說法很無禮罷了,不過我確實很記仇......”他強顏歡笑道,“有那麽明顯嗎?”
“別人的話大概看不出來吧,”莎爾思考了一下,說,“他們會把哥哥的那種狼狽看成一種仰慕。”
“仰慕?那還是算了,”西澤伸手捏了捏鼻梁,無奈地說,“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
莎爾沒有說話,只是默默舉起了手裡的那杯飲料,將吸管對準西澤的嘴巴。
“……做什麽?”他挪開了視線。
吸管往旁邊歪了歪,又隨著杯子向前移了移。
這下子她的意思就很明顯了。
“你和當初那個剛見面時的形象真是越差越遠了。”西澤無奈地說著,叼住了那根吸管的上面。
一陣甘甜的味道從吸管上傳達到他的舌尖,他不想詳細地體會這個味道連忙抬起了頭,下一刻飲料灌入喉中,帶起一陣膩人的甜意。
“哥哥覺得之前我是什麽樣的?”在看著西澤老老實實喝下那口飲料之後,少女雖然表情沒有什麽變化,頭髮卻向後翹了翹,看起來十分快活。
“怎麽說呢……”西澤擦了擦嘴角,回憶起那個陰暗的房間裡,籠在大床的帷幔裡,如同融合在整個氛圍中的少女,他想說那時的你簡直就像一面鏡子,只會沉默地對四周做出回應。
“藝術品吧。”他說。
莎爾眨了眨眼睛,雙頰忽然變得有些泛紅。
“就像融在整個房間裡安靜的藝術品,”西澤說,“沒有回應,也沒有聲音,卻和那裡的氣質十分契合。”
“這,這樣啊,”莎爾低下頭,輕輕地咬住那根吸管,西澤心想你倒是沒有一點心理負擔。
她又變回了平常那副乖乖的模樣。
二人在路上走了一會兒,終於見到了學生街的路牌。
它就放在路旁,黑色的牌面上用白漆精致地寫出了弗倫德爾街這個名字,還有好看的花邊。
街頭這段的一家店的台階上有少女推開木門攙著少年的胳膊走了出來,門上金色的風鈴帶起來一陣清脆的響聲融在風裡傳過很遠,幾盆青翠的花草在風鈴下舒展著枝葉,像是忠實的聽眾。
“弗倫德爾街啊......”西澤看著路牌,心想這名字自己可從沒聽說過。
幾個身著學院製服的少年少女從他們身邊談笑著經過。
雖然完全不記得有這個地方,但看樣子這裡大概就是學生街了。
西澤牽著莎爾的手,後者還在低頭咬著吸管。
這女孩子的腦回路到底是怎麽回事,西澤有點疑惑了,因為她看起來完全不在意二人唾液的交換......一般女孩都會覺得那很失禮的吧?
他下意識舔了舔嘴唇,那股甘甜還在舌尖回蕩,他忍不住咬了一下自己的舌頭,痛楚帶來的刺激使他清醒了許多。
再想下去那就太失禮了,雖然莎爾看起來並不在意,
但至少自己還要關心一下。 他從街頭這端望向其中的彼端。
學生街就像是白石城裡的集市一樣,灰黃色調交加,最近的一家店完全是由磚石堆砌而成,木質的門牌纏在鐵圈上掛到門前的橫杆上。
路上人來人往,其中大部分都是尚顯稚嫩的學生,現在已經到了臨近黃昏的下午時分,所以商販不多,少了些許叫賣聲的弗倫德爾街卻完全沒有一點冷清的跡象,所有店門都開著,餐廳俊美的侍者穿著黑白相間的製服站在門外,對每一個進門的客人都低頭鞠躬;一家水果攤的老板看見熟人經過,大笑一聲伸手甩了個蘋果過去,那人穩穩地接在手裡然後道謝;行人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在一家又一家的店內逛來逛去,女孩們只是單純地喜歡逛街而已,大部分時候她們什麽也不會買。
而時不時一些馬車激起的塵埃會和車夫的揮鞭聲融在一起在半空中炸響,這倒也讓人意外得清醒。
二人走在街上,莎爾滿眼都是看得出的欣喜,向著四處不停地望來望去,有時候還會離開西澤的身邊到一些商販的身邊。西澤倒也不會討厭這副熱鬧的景象,在過去很久以前的時光裡,他只有看著這一切人間的默默演變才能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就在這時一輛造型獨特的機車噴吐著白色的起霧從二人身旁的路上經過,其所行駛過的石板路上都留下了白霧的濕氣。
“那是什麽?”莎爾甩手在面前揚了揚,驅散了一陣霧氣,那霧氣剛開始有些溫度,但很快就融在了空氣裡,落在皮膚上的部分則一下子開始發涼。
“蒸汽機車,”西澤回答說,“沒想到現在還能見到。”
這種隻由蒸汽驅動的機車曾經在王都風靡一時,瑞森家家主文克威爾便是蒸汽機車的發明者,後來女皇主張的魔法至高論結束了這種機械工具後續的發展,這也是為什麽現在王都的交通方式大多還被馬車所壟斷的原因。
“哥哥,”莎爾有些訝異地說,“你也太萬能了。”
“我只是讀書比較多......”西澤正想著如何謙虛一下,但他忽然想起來了自己帶莎爾來這裡的原因,於是改口說,“我們先去給你買衣服怎麽樣?”
莎爾當然沒有理由拒絕,不如說樂意之至。
於是西澤便牽著少女的手,一起邁入了街道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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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漸西沉,熔爐般的世界籠罩在人們的頭頂,稀薄如血的雲霧充盈在天際,遠處有海風攜著凜冬特有的寒氣吹拂至人類的世界之中。
在下城區不可見的黑暗裡。
“那個孩子呢?”聲音沙啞的男聲問。
“不見了,”蒼老難聽的女聲回答說,“不見了,跟丟了,隨便你怎麽理解。”
“你在敷衍我,”男聲已經透出了幾分惱怒,“你知道那個孩子對我們瑞森家而言有多重要!”
“我們瑞森家?”女聲發出難聽的笑,“你在做什麽美夢?我現在只相信我的神。”
“你......”這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粗暴地打斷了。
“給我滾!”劇烈的風聲自黑暗中如驚駭的浪潮般湧起,近乎肉眼可見的波紋撕裂了空間,歪曲的空氣攜著斑駁的鮮血碎裂在了空中。
長久的沉寂,直到某一刻,踉蹌的腳步聲自黑暗中響起,而後緩緩消失在了遠處。
一陣光芒悄然亮起。
老婦醜陋的臉龐被光芒映照得一清二楚,她的面前是一面半身鏡子,癱瘓的身軀之下是髒亂且滿是濕氣的灰石地板。
光芒是一盞燭燈,此時那燭燈已經臨近燃盡的程度。
她看著鏡中那個無比醜陋的自己,長久地看著。
水滴自天花板上滴落,有幾滴滴在了她雜草般髒亂的發梢上。
混雜了髒泥的汙濁汗液從額頭上冒出,流過深陷的眼眶,劃過滿是歲月痕跡的臉頰,最終凝在下巴,一齊落在地上。
水花清脆的碎裂聲無比清晰地傳入了她的耳中。
有什麽類似嗚咽的聲音自她喉中傳出,她低著頭,不再盯著鏡中那個自己。
她還記得那一夜自己是如何拚命地祈禱才活了下來,她還記得黑暗的神明從天而降賜予她力量與希望時她是多麽狂喜與悲痛。
“馬上就能圓滿了,我的神……”
如此呢喃著,殘斷的四肢在地面上劃動,帶著她的身體和頭顱,緩緩地向著遠方蠕動。
有什麽哀嚎自她的身後傳出。
一開始只是一聲而已。
後來是第二聲,第三聲......
最終,整個房間都被人類悲痛的哀嚎所充斥。
“我不想死啊!”
“求求你!”
“我一定會殺了你啊!”
“父親,母親......”
她一邊爬行,一邊聆聽著這些各有特色的慘叫,嘴角悄然彎起了一抹駭人的弧度。
那張臉本就醜到了極點,此時在身後燭光的映照下更加顯得詭異。
鐵鏈鎖住了柵欄門,蠟燭漸漸燃盡,在燭芯熄滅的最後一刹那,火光在那一瞬間變得膨脹如琉璃般璀璨。
柵欄門之內的世界也終於在那一瞬間得以被照亮。
那是數以百計的鋼鐵牢籠,每個牢籠中都困著一個血跡斑斑的孩子,每個孩子的身上都纏著一根繩子,透明的玻璃管自他們的脖頸處插入,像是活物一般不停地汲取著他們的血液。
已經有孩子變成了人乾,在牢籠中趴著,半死地喘息。
有的孩子早已死去,屍體發出刺鼻的臭味,蟲子在他們的身上生家做塚。
有男孩,也有女孩。
長久不斷的哀鳴在房間內回響盤旋。
沒有人會想到在光鮮亮麗的王都之下居然會有這副地獄一般的光景。
極致的光明之下也會隱藏黑暗。
世界便是如此互補著被構築至今。
“下一個目標......”老婦幽冷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她對著手裡的畫像自言自語。
“就是你吧......”
火苗在潮濕的地面上掙扎著熄滅了。
在燭火熄滅的一瞬間有人看到了火中的希冀。
世界,再度陷入了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