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你的情況是我想象之外的複雜,”妮娜托著下巴說,“你有沒有什麽想法?你可是四種元素共存,魔法的修習方向也需要你自己去決定,你喜歡什麽?”
“喜歡什麽?”
“興趣是最好的老師,也是你能在魔法這條路上堅持下去的動力,希歐牧德沒有告訴你嗎?”
“老師總是很忙。”
“哈?”妮娜踮起腳尖,一邊試著從牆頭上摘下一朵盛放的白薔薇,一邊不解地說,“他為什麽會很忙,王都的事不也已經過去了嗎?”
“他一直都很忙,”西澤回憶著希歐牧德的身影,後者即使是在解決惡婆事件之後也沒有多少空閑,甚至比起之前要更加忙碌許多。
“那你喜歡什麽?”妮娜問,“從喜歡的東西和事物中尋找方向也是一種辦法。”
聽到這裡,西澤開始緩緩掰出左手的幾根手指,像是細數著記憶中並不存在的細枝末節。
妮娜看著他從食指數到無名指,最終大拇指壓在小拇指上,久久沒能再壓下一次。
“大概,就是讀書和寫字吧,還有考試。”西澤思索了一下,與眼前朦朧的光景揮別,看向妮娜說,“我覺得我喜歡的只有這些東西了。”
“真的嗎?”妮娜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嗚哇,沒想到你的興趣就是這麽無聊的東西,啊雖然我沒有什麽冒犯的意思但還是請見諒謝謝謝謝——”
“這三樣東西能算出來嗎?”西澤沒有理會她自顧自的吐槽,徑直問道,“我該怎麽在這條路上走下去?”
“如果你真心喜歡這些的話那我建議你去成為一個學者,但你如果認真想要修習魔法的話,這些興趣反而能說明你是個擅長動腦子的家夥,”妮娜繞了幾步,踏在西澤身邊,露出一個親切的微笑說,“既然要做了不如就試著成為最好的那個?”
“什麽意思?”西澤問。
妮娜把手裡的薔薇花晃了晃,說:“你知道一本書叫《極致賢者》嗎?如果你的師長真心想要幫你的話他們肯定是會給你找來這本書的。”
“我師兄今天早上才把那本書給我,”西澤說,“但我還沒有來得及去看。”
“不要去看——”薔薇花的花瓣梢尖被輕輕打在西澤的額發上,妮娜看著露水順著漆黑的發絲滑落,一直降到西澤的鼻尖。她伸出手幫忙抹掉鼻尖的那滴露水,“因為那本書完全就是虛構的神話傳記罷了,你好歹也是個神職者,不會真以為倫瑟曾經創造出了四位賢者吧?”
西澤摸了摸鼻尖,不解地問:“沒有嗎?”
“當然沒有啊,你以為賢者之石那樣的東西是遍地皆是的嗎?”妮娜背過身去,面對著秋風孤自地歎了口氣,這時的她看起來完全就是個老氣橫秋的家夥,會揮手告訴年輕人一些隱瞞於世的密辛,也會順手將某樣絕世術法傳授於人。
但西澤沒看過這種類似的小說,於是他沒有像小說裡的那些主角連忙跪下拜師或者高興到以為自己每天就能買入大魔法師階位。
他伸出手,輕輕從妮娜背後垂至腰間的藍發上拿下一片枯葉:“長發不好打理吧,尤其是沾上這種東西的時候。”
少女的身子重重一歪,看起來就像是要跌倒一樣,但還好她及時穩住了身形,轉頭看了西澤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西澤覺得那雙眼睛裡透著濃鬱的幽怨。
“有點煩躁,到底是我要學習魔法還是你要學習魔法啊,為什麽顯得我比你熱心?”她面對著西澤,發梢不經意間甩了甩,“我從來沒有對一個陌生人這麽上心過,現在想想也真是好笑。”
“我也不太清楚啊,”西澤聳了聳肩,順便丟下那片枯葉說道,“我倒是感覺還好吧。”
“一點也不好,”妮娜無奈地說,“總之你不要去看那本書,那本書裡的東西太不真實,但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只有高階的大魔法師才能看出來......或者真正逼近賢者階位的魔法師才能看出來。”
她說出逼近賢者階位的時候很明顯猶豫了幾分。
“你呢?”西澤問,“你是什麽階位呢?”
“別太在意我,”妮娜輕輕拍了拍西澤的肩膀說,“你只需要知道現在我是你的老師就好。”
少女轉了個身,對西澤說:“我有一個想法,如果你真的有我想的那麽能乾,那我這個想法應該很適合你。”
“什麽?”
“全部發展,將你未來的可能性無限擴大,”少女眯著眼睛,發絲在風裡繚亂飄蕩,“風,雷,光,火,你既然擁有它們的全部,那你就去發展他們全部。”
西澤低下頭想了想,說:“會很難。”
“但你擅長動腦子,不是嗎?”少女笑著說,“而魔法之路說白了就是需要不斷動腦子的東西,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對你的期待,因為我也幾乎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的家夥。”
“你指的是體質?”
“差不多,但更多的是性格,體質的話你是第二個,”少女伸著懶腰說,“所以我倒也不覺得奇怪。”
“那我姑且問問,你說的第一個人也是四個元素一起發展嗎?”西澤問。
“是的哦,”少女看著西澤黑色的眼睛回答,“她可能比你想的還要強上許多,因為她在魔法上的天賦遠比你要好。”
西澤想了想,說:“謝謝了,我會考慮的。”
“如果你真會考慮的話,我就給你一些提示好了,”少女伸出食指說,“先選擇一個元素為底,再找到一個元素疊加在其上,之後的兩種元素繼續疊加,逐漸形成一個金字塔的模式,換句話說最珍惜最難的元素可以放在金字塔塔尖,而最容易掌控的元素就可以作為基底,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西澤點了點頭,說:“我完全明白。”
“那就好,我認識的那個人也差不多選擇了這種模式,只是她走的路要更艱難也更曲折,走了不少彎路……不過也和你差不多,你比她幸運,”妮娜頗為自傲地說,“你遇見了我。”
西澤看著面前這個隻比自己矮上一些的女孩,忽然由衷地笑了起來。
就在妮娜還在疑惑的時候,他伸出唯一能動的左手,輕輕拍在了少女的頭頂。
“謝謝,”他說,“真的很感謝你。”
“別,別……”妮娜挪開他的手,有些不滿地說,“別太把我當小孩子,我可是能隨隨便便就把你殺了哦。”
“那可真是太可怕了,”西澤收回左手,仰頭望著天空,說,“謝謝。”
“知道謝謝就趕緊去試試吧,”妮娜擺了擺手,就在這時,遠處的天空似乎飄來了奇怪的聲音,西澤偏過頭去,卻什麽都沒有看到。
“我要走了,”妮娜突兀地說。
“誒?”西澤愣了一下。
“再見!有緣再見!”妮娜完全沒有留給西澤告別的機會,徑直穿過白牆的小門邁入深林中,西澤連忙跟著跑了幾步,但當他走到門前時,卻再也看不到女孩絲毫的影子。
他扶著門框,看著另一側盛開的薔薇花,伸出手輕輕撫了撫花瓣,心想這一切真像一個不成熟的夢境。
就像上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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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定一樣元素為基底,而後逐漸疊加。
西澤明白妮娜說的是什麽意思,也明白元素金字塔是什麽樣子。
他回到白樓二層的教室裡,合上門,拉上窗簾,在一切都變得沉靜之後,動手點亮了角落裡黯淡的沉默水晶。
雙眼微微合上,在黑暗中他漸漸看到了錯雜的脈絡,血液經流的溫熱地,泛著光華的葉子,以及堪稱混亂的身體……
賢者之石留下的後遺症比他想的還要誇張許多,這具身體自那次被魔力湧入之後,雖然有枷鎖被打開,但比起解脫,更多的則是破壞。
這只是一具凡人的身體,無論體內魔力儲量有多高,他也只是個凡人。
賢者之石留下的痛苦遠不只此。
他甚至懷疑右手痊愈的速度如此之快就是因為賢者之石魔力的溢出,現在賢者的遺留還在他的體內隨著血液遊蕩循環。
必須掌控魔法,必須掌控更強的魔法,必須達到更高的位置,起碼要達到能處理體內這些紊亂的元素的程度。
到那時他才能活下去。
他睜開眼睛,當他再度睜開時,面前的世界已經發生了變化。
數不清的元素漂浮在眼前的空氣裡。
“是時候選擇了。”他對自己喃喃說道,就像夢裡輕聲的囈語。
妮娜對他說於他而言,最好以簡單的魔法為基底,而後創造出金字塔的模式。
但西澤不想那麽做。
因為那樣就意味著前期就必須犧牲三種其他元素,專精一種,這樣的金字塔即使塑造到最後,四種元素也不能說上全部精通。
他要做的要更加冒險。
“一朵,薔薇花……”他閉上眼睛,開始構思薔薇花的形狀,那是少女手裡的嫩白,那是牆頭的斑駁,那是今早掠過的花顏,那是留下兩根莖葉空蕩蕩的枝頭。
那是一朵永遠盛開而不會凋零的薔薇花。
記憶裡的少女悄悄把一束花放在了某個人的墓碑之前。
“辛苦你了,”她說著,眼瞳卻逐漸變得癲狂,“以後你的一切,就交給我吧。”
就在那一瞬間,薔薇盛開,在虛無裡留下漆黑的影子。
“也許早該如此。”
西澤仿佛再度聽到了那個男人的聲音,他站在西澤身後,兩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欣慰卻又痛苦地笑著。
這不是他鋪好的那條路。
清水潺潺,倒在石門前的石塊上。
“也許真的是薔薇。”
於是光芒自四面八方的黑暗裡匯聚在了一起,纏在某個點上,化作一絲沉寂卻又刺眼的光華。
幽藍的烈火自虛無中焚燒,蔓延,直至灼燒起了光芒的斑斑角角,繁複的花瓣逐漸被火花勾勒出了邊沿,烈火漸漸凝縮,黯淡的焰火在細微的光色花蕊中點綴其上,就像巨龍眼瞳中的一絲生機。
那股藍色是自血脈裡便永恆存在著的斑斕。
雷聲驟起,掀起無邊的潮鳴!西澤微微側耳,似乎其中還有小聲的啜泣。自那一刻起,瘋狂的元素如馬群般在黑暗中朝著薔薇奔騰流轉,像是淹沒天際的洪海,細細的葉脈銘刻在根下,流光在枝葉間閃爍,時而有電芒在花瓣間騰起。
微風漸起。
西澤還記得那天的下水道裡,那如洪流般的風雷淹沒惡婆時的場景。
於是他伸出食指,輕聲地說:“風。”
“糾正世界之軌的時刻已至,”銀白的縷發在男孩的眼前遊離,“你是犧牲品,也是世界軌道上的齒輪之一。”
他回憶著,為薔薇花添上了最後一筆。
當那朵花浮在天上地下時,西澤感覺到男人的虛影消失了。
他的雙手如風沙般消散,緊接著是身體,最後就連微笑的臉龐都被混進了虛無。
似乎有什麽聲音傳來。
西澤沒有回頭。
就在男人消散的那一瞬間,劇痛清晰地自身體內傳達而來,隨之而來的是一股龐大的力量和脫力感。
西澤躺倒在地上,黑暗漸漸消失,所有的一切都漸漸回歸現實,天花板上白色的粉塵落下,就像灰蒙蒙的天空。
但他依稀還能看到那個男人的虛影。
但他依稀還能聽見那個男人的聲音。
那個男人在消散之前,用最後的聲音說:“我的孩子,感受到了嗎?這就是邁爾斯家……遺傳自遠古的血脈天賦!”
無數元素自西澤體內溢出卻又在虛空中彌散,而後再度回到他的體內。
那是他體內龐大的魔力冰川終於開始融化,尖嘯著化為一股巨大的魔力之流,在他的身體裡來回激蕩,像是演奏音樂一般輕柔而精準地拂過他的每一寸骨骼。
這意味著在活過十七年的歲月裡,在被所有人視為魔法廢柴的這一個月裡,在短短的一天之內。
他就已經成為了魔法師的一員。
“真是突然啊……”他動動左手的食指,感覺體內賢者的遺留似乎也被冰川融化的節奏帶動著消磨了幾分。
他艱難地爬起身來,站在窗前。
手指探出。
洶湧的烈火澎湃著自虛無中升騰而出,化作一人高的火海,凝在西澤手裡。
於是自這一刻起,他便從長久的夢中蘇醒,觸碰到了世界的真實。
荊棘之路,自此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