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這樣充滿俗世煙火氣息又平靜的閑適，衛華焉這一二十年的人生中是沒出現過的。五歲以前，他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之子，皇帝最寵愛的人，什麽東西不是別人巴巴的送到跟前讓他隨意挑選。

　　五歲以後，他的生活充斥在各種學習和實踐中，沒有那個時間也沒有那個心情。下山這幾月倒是每天與形形色色不同的人打交道，但心思都用在如何取得太子妃信任和籌算謀劃上去了，哪有時間和閑心逛街?

　　如今這樣什麽也不想，隻單純的逛逛街倒是讓他生出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感慨來。

　　兩人頗有興致的閑逛著，突然前面人群堵塞雜亂起來，阿石自然的把衛華焉維護在身後警惕的盯著周圍。

　　“別擔心，應該是前面發生什麽事了。”衛華焉拍了拍他的肩膀，繞過他向前走去。

　　“小娘皮，你們別不知好歹，我家郎君看得起你們是你們的福氣。”一個粗嘎的聲音不三不四的咒罵著。

　　往裡望去，人群中間跪著兩個衣褸爛衫的小娘子，兩女身後裹著一張破草席，裡面隱隱露出一角破爛的衣袖和一雙破草鞋來。

　　她的面前站著一個肥胖得只看得見一雙眯眯眼的錦衣胖子，胖子身後跟著幾個張牙舞爪的侍從，剛才這話就是從一個三角眼的矮瘦侍從嘴裡說出的。

　　“這位郎君，小女說過了，我們只是想把家傳玉佩換些銖錢安葬父親，並不是賣身的，還請郎君見諒！”年紀稍大的小娘子緊緊把妹妹護在身後，雖然身體微微發顫，但聲音還算穩定。

　　這兩女雖然蓬頭垢面破縷爛衫，但面皮還算白淨，長相也很是清秀，特別是一雙水靈靈的杏眼，壓製不住的驚懼還有恨意。

　　衛華焉蹙眉沒有說話，耳畔卻傳來周圍人壓低聲音的議論。

　　“唉，真是作孽呀，好好的布莊娘子，也算是身在福貴人家了，不想一夕之間家破人亡，落得個當街賣身的下場。”

　　“可不是?可恨那黃家勢大，在這上陽欺男霸女，只要是他家看上的小娘子，那管你樂不樂意?也是這劉掌櫃執拗，一個女兒而已，舍棄就舍棄了，何至於現在落得過草席裹身的下場?連死了都不能入土為安！”

　　“你這話就有些偏了，這劉掌櫃一生就這兩個女兒，從小當眼珠子般疼愛，哪舍得讓她們去那吃人不吐骨頭的黃府?你又不是不知，這黃家在上陽強佔的小娘子還少?哪一個得到了善終?命大的撐個一年半載，命薄的一兩個月就被破草席一裹丟到亂葬崗了事。都怪老天不開眼，那等惡徒怎麽不降個雷劈死了他?還讓他活得好好的，也是我們這些庶民的命不值錢，連人家身後的一條狗都比不上。”

　　兩人又唉聲歎氣了一番，都是抱怨老天不公，善惡不分。

　　衛華焉蹙眉，目光對著那地上跪著哀求的姐妹倆看去，姐姐拚命的磕頭求饒，妹妹低垂著頭，只是衛華焉目光敏銳，還是察覺出那小娘子眼裡深含的悲憤和恨毒。

　　“這位大郎君，在下有一事不解，還請郎君指點一二。”看了半晌，衛華焉朝中身邊的一位漢子抱了抱拳笑道。

　　那漢子見他如玉人才，先是一愣，後馬上回禮。

　　“郎君有禮，郎君有何疑問，某要是知曉定直言！”

　　衛華焉微微一笑，指著被甩著地上的那塊玉佩問道:“剛才在下聽那位小娘子說兩人是想賣玉佩埋葬父親，為何不去當鋪或是金銀鋪典賣呢?在下看那玉佩雖然玉質不算上乘，

但也不算太差，想必埋葬父親的銀錢應該是能賣上的。”　　那漢子隨著衛華焉的目光看了過去，歎了口氣，目光小心的環視一眼四周，壓低聲音解釋道:“看郎君模樣應該不是本地來，這劉家掌櫃的就是被這黃家逼死的。你們不知黃府吧，那是我們上陽的大族，赫赫有名，這上陽大多數商鋪都是他們家的，不是他們家的那些店鋪，誰家敢得罪黃家?你說這樣的情況下，誰敢收她們的玉佩?這兩小娘也是沒有了法子，也是想著在這廟會當街跪地賣玉，希望遇到那好心人能買下她們的玉佩好給老父安葬。真是作孽喲，這劉掌櫃生前也是個和氣人，不想最後臨了臨了也沒個善終！”

　　那漢子看了衛華焉主仆一眼，眼睛一亮，想說些什麽，最後又閉上了嘴。

　　衛華焉對那漢子拱了拱手，笑著謝過。

　　“阿郎”阿石望了那姐妹倆一眼，蹙眉喊了聲，作為從小被血腥培養出來的人，阿石是沒有多少同情之心的，他有些不讚同衛華焉此時的舉動。

　　這時場中又發生了衝突，幾人不知說了什麽，年紀稍大的那小娘突然臉色煞白，一把把年紀稍小木木呆呆的那小娘子緊緊摟在懷裡拚命搖頭，嘴裡哀求著不要。

　　那胖子臉上閃過一絲狠辣，一揮手，他身後躍躍欲試的隨扈們凶神惡煞的對著那兩個小娘撲了過去。

　　周圍的人雖然很是不忍不滿，但無人敢說話，都低著頭裝作沒看到。

　　衛華焉看了一眼，轉身離去。阿石頭都沒回跟在他身後。

　　衛華焉眸子平靜無波，兩人默默走了一段路，衛華焉才停住教，回頭看了一眼，與阿石低語了幾句。

　　阿石抬頭看著他，見他點頭，才躬身行了一禮，快速的離去。

　　衛華焉腰間掛著一杆碧玉洞簫，雙手微攏一個人慢慢往前走去，頭頂上的太陽愈來愈烈，額頭都冒出了密密的細汗，他才提著剛才路過一個小姑娘的小攤前買的一個竹編簍子，這簍子編的很是精巧，細細的竹篾在簍子肚子那裡編了兩個肥魚的形狀。

　　回到客棧的時候阿石已經回來了，見到他點了點頭。側開身子，身後兩個十三四歲模樣，但有些狼狽的小娘子雙膝跪地，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禮。

　　“多謝恩人救命之恩！”

　　衛華焉走到上首的坐席上席地而坐，手中的竹簍子輕輕放在面前的案幾上，抬眼看著面前恭恭敬敬伏地而跪的兩人，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靜深邃。

　　兩人面對上首不言不語的人時不由得繃緊了神經，即使邊上那個看起來冷冰冰的郎君也沒讓她們這麽害怕過。

　　“你們倆接下來有什麽打算?你們的父親那裡我找人安排去了，你們是回家還是?”衛華焉的聲音如同他的人一樣，雖然看起來溫和，但沒能讓人感覺有絲毫溫暖的氣息。

　　兩人對視了一眼，強忍著懼意，齊齊對著衛華焉重重的磕了一個頭。

　　“請公子能收留外面姐妹倆，我們什麽都能做，洗衣做飯清洗打掃我們都能做，只希望郎君能再發發慈悲讓我們有個安身的地方就行。”

　　衛華焉手指輕輕的叩著案幾，發出邦邦的聲音，規律而沉悶，讓人無端的壓抑，至少劉家姐妹冷汗漸漸冒了出來，頭低得更低。

　　“你們要考慮清楚，我的情況有些特殊，以後跟著我不一定有安生日子過，說不定還擔驚受怕。”半晌，衛華焉才淡淡的開口。

　　“我們不怕，公子是我們的恩人，別說是擔驚受怕的日子，就是公子要我們這條命我們也甘願，隻望公子能留下我們。”劉大娘抬起頭定定的看著衛華焉，眼裡沒有閃躲，滿滿的堅定。

　　這個世道，像她們這樣有些姿色又沒有靠山的姑娘，想要平靜的活著真的很難，何況還有人惦記的情況下，更無法在這上陽生活下去，唯一的辦法就是離開，可離開熟悉的家鄉，哪裡又是能安生的地方呢?不如賣身為奴，看眼前的公子，劉大娘感覺到，跟著他，至少生活能安穩。

　　劉二娘沒有說話，只是小臉也是一片肅穆堅毅。

　　衛華焉與兩人對視了片刻，輕輕頷首，“既如此，那你們從此刻起就是我的人，是我的人就只能服從我的教令。”

　　“謝公子，奴劉大娘劉二娘拜見公子！”兩人恭恭敬敬的給衛華焉磕了一個頭，算是認主。

　　衛華焉點點頭，“你們還有什麽未完的心願?趁現在還在這裡，我可以替你們完成，以後你們就是我的人，往日種種就要如昨日。”

　　兩人眼裡閃過一絲驚喜，又對視了一眼，還是劉大娘小心的開口，“會不會麻煩公子，給公子帶來不便?”

　　衛華焉知道她們說的是什麽，搖搖頭道:“不會！我既然開口就是有把握，你們有什麽想要的盡管開口，算是我這個未來主人送給你們的見面禮！”

　　兩人臉上露出狂喜，劉二娘握了握拳，面上露出狠毒的神色，“我想親手了結黃五郎，給我阿耶報仇！”

　　衛華焉不置可否，似乎也沒有意外，看了阿石一眼，阿石點頭。

　　“你們先下去歇息，等時候到了通知你們。”

　　劉家姐妹心裡的石頭終於落了地，高高興興的給衛華焉和阿石行了一禮，去了隔壁給她們另開的房間休息去了。

　　劉家姐妹走了，一直沒有說話的阿石才不解的問道:“阿郎怎麽會想著救下這姐妹倆?還要給她們報仇！”

　　主仆十幾年，阿石清楚的知道自己這個主子的性格，不是那等有多余善心的人，做事從來不做無意義的事情，何況劉家姐妹救就救了，但還要給她們報仇，還要帶走她們，這有些不符合阿郎的性子。

　　衛華焉睇著眼前的夥伴，難得的露出一絲笑容，這笑不同以往那邊完美，但真誠，還有心情開起了玩笑。

　　“這劉家姐妹是不錯的苗子，好好調教定當大用，何況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家小郎我菩薩心腸，見貌美如花的小娘落難且能見死不救?”

　　“”

　　前面一句他信，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