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監沒有多大酒量,卞常勝被林祈年連灌了三大碗酒,就醉得不醒人事,被親兵們抬進了軍帳休息了。
朝廷送來的封賞,被林祈年大手一揮,全部分給了眾將和守關士卒,連同那兩千匹的錦緞,都每人一塊裁剪分開,寄回家去給家中妻女縫製新衣。
林祈年對財物沒有任何渴望,就算姨娘在這兒,也會勸他這麽做的。
他站在城頭上,被颯颯秋風吹拂臉龐,頓感酒勁愈發強烈,才伸手扶住了牆垛。
容晏站在他身後,有些不甘心地說:“你就這樣回絕了竇家,日後怕是沒有了這樣的機會。”
“就是,”周處機也在旁邊跟著說:“竇公誠意滿滿,光看那把犀角弓,就是不可多得的寶貝。”
林祈年扭頭看了周處機一眼:“老周,你有點出息好不好,那樣的弓弩,等日後給你弄個十把八把。”
周處機吞著下唇笑了,他知道主公愛吹牛,不管日後能不能兌現,眼前聽得倒是高興。
“哦,老周,你下去安排一下,讓兵卒們繼續上懸崖開工,明年開春之前,我必須要看到起色。”
周處機躬身告退。
容晏早就憋不住了,繞到他身側低聲急問:“我說,你到底是怎麽想的?這是大好的機會,有竇公這樣的後盾,你報仇的路途將會減去多少坎坷?”
“竇信不會幫我報仇的。”
“你怎麽知道?”
“我就是知道。”林祈年笑了笑:“況且,竇、崔、王、風、盧雲都五大姓加起來,都不會是江閹一黨的對手。”
“現在不是對手,以後肯定不一樣。”
“以後也一樣。”林祈年扶著城牆磚眺望遠山。
“皇帝與貴族共治天下,才是多久以前的事情。這些舊貴但凡有丁點兒的氣象,江耿忠就不會出現在歷史的河流中。”
“容晏兄,權力不允許長時間真空,如果你不行,必然會有人接手。江耿忠能獨掌朝綱這麽多年,不是因為他能力超群,而是和他爭奪的人無能,我這個說法可能有點極端,但事實就是如此。你可以看看各國的歷史,但凡出現權臣亂政,朝堂上必然沒有勢均力敵之人。”
“舊貴們的門檻太高了,他們標榜血統,標榜士大夫風骨,阻斷了中下層的進身台階,也使得自己無法吸取新鮮血液,越發腐朽沉珂。你看江門如今人才濟濟,文有陳道政,李綱,武有慕容凱,樊岐;你再看看五姓舊貴們,他們中可有一個是濟世之才?”
容晏不太服氣地辯駁道:“雲都舊貴年輕一代中確有人才,名滿雲都的四君子……”
“別跟我說什麽四君子,舊貴弟子中真正有才學的怕是只有風臨江一人,其余三個人分明是拿來充數的。”
容晏心中承認,林祈年說的句句是理,他無法辯駁。
“那你今後應該怎麽辦,難道要永遠處在仇人的眼皮底下,看著他一天天變老,病……”
容晏噶然而止,還差點兒咬到舌頭。過去每當他提到這個,林祈年的氣息就會虛浮,連眼角都是紅的。
嗯,現在好多了,是心臟瓣磨礪出繭子了嗎?能把仇恨煎熬窩藏起來,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林祈年笑了,但牙關還是閉合的,這個笑容看起來是多麽生澀苦楚。
他還需要磨礪。
“老閹賊不會死的那麽快,我也不會這樣庸碌,時機,準備,缺一不可。”
林祈年的思維突然跳脫,
直接蹦到了公事上。 “容晏,我有重要事情要托付你。”
“你說。”
“我要你在各鎮中挑選人手,組建一個六百人的營。手段殘忍,心黑手狠者優先,當過山賊,精通劫掠者優先,還有考慮吸納幾個廣元人,最好是陳州人。這個營的名字暫時就叫劫掠營。”
容晏神情呆滯了一瞬,好在心理上還能接受得了,歎著氣說:“急躁的人最容易誤入歧途,你這是讓我跟你走上不歸路嗎?”
“先聽我說,我不會讓你去搶百姓,陳州的百姓也不會搶,廣元境內皆是故土,你先把人馬組建訓練起來,等找到了目標我再通知你。”
“祈年兄,現在可不比以前,這卞常勝當監軍,就是來監視咱的,他手下也有十幾個耳目,想瞞過他不可能。”
林祈年捏著下巴,回頭朝卞常勝的軍帳看了看,十幾名策玄衛就守在周圍,雖然坐臥各有姿態,至少是盡忠職守的。
他搓著手指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數數:“這個你不用管,他帶來的這些人,有人照顧。”
……
親兵隊中有一個叫奚月的兵,乍一聽這名字是個女人,實際上是個大老爺們兒。奚月生得紅唇齒白,眉清目秀俊得很,也是個風流種子。他經常半夜從軍營中溜出去,到安曲縣的勾欄中私會相好。
這類人應當是有這樣的命數,就算是貧困潦倒,身邊也不缺女人。軍餉是最近才下發,但他硬是憑著能耐,引得青樓女子們甘願自薦枕席,白白混了三個多月的溫柔鄉。
兵卒們很羨慕奚月的本事,刀槍耍得好,只能在戰場上保命,但是另一杆槍耍得好,卻能體驗到百般樂趣。他們也都願意聽他講青樓裡的風流韻事和這方面的經驗。
“春燕聲音好聽,特別是叫喚的時候,那個嗓子軟綿綿真是讓人受不了。”
“秋桃嘛,性子活潑,膽子大,許多花樣你不敢想,她都能做出來。”
老油條們發出會心笑聲,點頭表示讚同。
嘩啦一聲軍帳的門幕被掀開,趙獨高大健碩的身軀走進來,頭頂著篷布,立在地上給在場的兵卒們以壓迫感。
大家夥兒都不說話了,獨眼現在是親兵隊長,長相又十分凶惡,沒人敢看他的臉。
趙獨很瞧不慣奚月,他們是兩個極端,美和醜,水和火都不能相容。
他瞪起獨眼看著奚月,很不情願地說:
“娘們兒,將軍找你。”
奚月自動略去帶羞辱字眼兒的稱呼,站起來問:“誰,哪位將軍找我?”
“廢話,你是親兵,能是誰找你?”
“我這就去。”
奚月大步走出軍帳,軍卒們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大著膽子問獨眼:“隊長,咱將軍是不是瞧上了今天來的女人?找奚月去出謀劃策?”
“放你娘的狗屁,將軍能和你們這幫色胚一樣!”
軍卒有些不服氣,隻敢小聲嘟囔:“將軍也是男人,是男人就會想女人,再說今天來的那位可是天仙般的女子。”
“聽說將軍在宴會上灌她酒了呢,可惜這女將酒量大,沒有得逞。”
“放她走了,可惜啊。”
趙獨不理會這些人的碎嘴,掀開門幕,睜大獨眼朝城樓議事廳那邊望去,肉瘤似的臉上布滿疑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