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小婉把握在手中的鐵鉤插回後背,伸手做出邀請的手勢,林祈年知道她心裡是怎麽想的,隻好聳聳肩往船板上走去。以侍女自居的卓依緊跟著他往前走,卻被弓小婉伸手攔住,聲音帶著幾分冷意說道:“地龍嶺地勢太險,山太陡峭,你一個弱質女流,還是留在船上吧。”
卓依當然知道這女子是什麽意思,她久歷風塵,知曉冷暖,一眼就從弓小婉看自己的眼神中瞧出妒意,也知道這位大膽的潑辣女子是為了誰,但女人天生就有一種爭強好勝的性格,她在控制面部表情這方面非常精通,立刻做出一副淡漠的鄙薄姿態。
“卓依是林將軍的婢女,當然無論去什麽地方,都要跟著林將軍。”
弓小婉冷笑了一聲,想要出手給這個女子一點兒教訓。
林祈年感覺氣氛緊張,連忙擺手說:“卓依,你就留在船艙裡,照顧高凌雲妻女。”
卓依點了點頭,朝林祈年施了一禮退後,還不忘朝弓小婉投來饒有趣味的一瞥。
弓小婉面孔中冷意更甚,只是當著這麽多人的面,這個女山匪的凶悍不便施展出來。對方是林祈年的婢女,他不想因為殺掉一個假想情敵,把兩人並不存在的關系給破裂了。
林祈年信步從浮橋上步行前往地龍嶺,弓小婉刻意與他並肩而行,剛開始在沙灘上的時候她還能站在他身邊,但上山的小路狹窄,她要想與林祈年挨得近些的願望落空。
眾人到達山頂,弓小婉立刻對山寨中下令:“來人,把這次獵的兩匹野豬給我殺了,我要款待貴客。”
林祈年連忙勸解:”別,弓小婉,我要立刻到九曲關去,酒宴就不要備了。”
弓女匪聽到他口中的稱呼是三個字,連姓氏都帶上了,這就顯得見外很多。弓小婉的心裡憋足了氣,伸開五指說道:“給我把酒窖裡的好酒都取出來。”
“好嘞,頭領。“不管客人高不高興,他們這些手底下的嘍囉就高興的不行。弓頭領平時對山寨看管頗嚴,大小頭領等閑喝不到酒。沒想到林將軍路過竟然能讓頭領破大例。他們倒希望林將軍能多來幾次,這樣可以放開喝幾回酒。
林祈年連忙攔阻:“不可!小婉,我歸心似箭,回九曲關一事,事不宜遲。”
沒想到弓小婉根本不吃他這一套,而且都想出了大招,目光灼灼地看著林祈年,口中卻很堅決:“九曲關的三萬多人馬都是你林將軍的屬下,我們這些人就不是你的屬下嗎,你要急著回去重新掌舵,可這兒也是你的船。你要是厚此薄彼,難免讓弟兄們寒心!”
她回頭對著站在身後的十幾個頭領兄弟說道:“山寨兄弟們,你們說是也不是。”
山匪們回答得不算痛快,只是零零落落地回答了幾聲“是”,說實話,他們還沒有接受了要給林祈年賣命的想法。可惜這位女匪為情所困,這輩子怕是栽到這林將軍手裡了。他們倒也不是接受不了歸順林將軍,只是對方是朝廷,眾人對大周國實在是沒有好感。
弓小婉一聽眾人回答的聲音不夠誠意,聲音陡然增大了幾分:“怎麽!有人有不同意見嗎!”
這話不可謂不重,弓小婉是山寨的核心,手下的幾個頭領基本上唯馬首是瞻,這些人隻好順從,放大聲音答道:“是!”
還有一些隻想喝酒的粗人,他們才不管什麽山寨前途,誰能讓他們飲酒,他們就聽誰的,喊叫的聲音越發大了起來。
林祈年頓時為難,想不到弓小婉竟然會這麽說,這倒讓他無法反駁了,也無法離去。這樣一旦離開,也就是等於直接拋棄了地龍嶺的人心。
姚子政也趁機湊到他身邊低聲說:“主公,人心不可違,你若是不留下來喝酒,就等於是看輕了他們。”
林祈年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地龍嶺弓小婉麾下至少有七千多人,這是一股不可小視的力量。
夜晚山頂上的竹樓竹堂前燃起了篝火,林祈年頗為尷尬地坐在客首席上,身邊就是臉色酡紅的弓小婉。他用腳拇指想也知道,弓小婉對他是什麽心思。這是大男人最難過的關口,如果是敵人,如果是仇人,他可以想盡一切辦法與其周旋,或是狠辣地將其消滅乾淨,怎奈何是個對自己心懷情感的女人。
他從來都沒想過要娶這個女人,父母家族之仇未報之前,他根本不會考慮這個,所以弓小婉表現出來的深情,讓他實在難以招架。
他本想給容晏,姚子政和風臨江他們使個眼色,讓他們想辦法編造出說辭脫離此地。可這三人卻變得很遲鈍,一味大吃大喝,還和對方的小頭領們賽起了酒量,你們難道不知道是個什麽情況麽?
弓小婉連連舉碗,三巡酒過後,臉上的紅暈更加明顯,嬌軀輕扭往林祈年身邊倒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勝酒力。
“祈年,你去雲都之後,我每天夜裡都無法安眠,隻為你的安危思慮。”
林祈年只能簡單地嗯嗯幾聲,找不到脫身的辦法。
她不再是那個殺伐果斷雷利鳳西的弓女俠,呈現出一幅甜美的小女兒姿態,把一眾山匪給看傻了。這和弓頭領完全是兩個人嘛,女人為了男人變化真的可以這麽大嗎?
同時他們的心中也十分酸楚,都說近水樓台先得月,山寨裡這麽多男人,竟然沒有一人能入弓小婉的法眼,反而讓她喜歡上一個朝廷的狗官,這到哪兒說理去?
他們心中暗自哀歎,過了今晚,弓女俠就會從弓頭領變成一個真正的女人,而他們,還得給她慶賀,女人要是先動心了,就是這麽跌份兒。
林祈年暗自琢磨,要照這樣下去,他今晚,明天怕是都無法離開地龍嶺。如今他最寶貴的是時間,絕對不能容忍虛度。關鍵的是,他如果被迫和弓小婉今晚發生點兒什麽,一下子就拖家帶口多了累贅。
絕對不可。
他扭頭看了看小婉靠在自己肩上的醉態,好像她已經差不多了,如果再喝個幾大碗,是不是能夠灌醉,灌醉之後怎麽樣還不是由著自己。
想到這裡林祈年端起了酒碗,和弓小婉手中的碗碰了一碰,口氣柔和地說道:“來,小婉,祈年感激你,幫我在越河除掉朝廷派遣的將軍。我敬你一杯。“
弓小婉醉意朦朧地笑道:“這個不能敬,因為這是我自願的,就算你不說,我也會這麽做。要敬就敬我,弓小婉,守身如玉二十多載,如今已經是老姑娘,卻依然願意等你。你說該不該敬。”
她能說出這種話,就說明已經在酒醉的邊緣。
林祈年沒有說話,只是歎了口氣,一口把酒灌進去。
“小婉,我身負血海深仇,在報仇之前,我不會考慮成家,更不會接受任何女人。”
“沒關系,我能等。”
這次弓小婉沒等林祈年勸,已經主動搬著壇子把酒碗倒滿,雙手捧起碗,就像那舉案齊眉的夫人,神色莊重地說道:“林郎,我弓小婉可以等你一年,也可以等你十年。我願意幫你一起復仇,等你報了大仇,你再娶我。”
林祈年知道,她這種執念是無法消除的,隻好以沉默對抗,然後是抬頭灌酒。
弓女俠酒量不是蓋的,比他這個男人都厲害,林祈年直喝得頭昏腦脹,她依舊是那個酥軟的樣子。
還好她說話已經越來越露骨,也變得口齒不清。 到深夜這個點兒上,山寨中的大部分頭領都喝醉了,只有輪不上陪客,只能少點沾光的嘍囉們,還保持清醒。他們倒是想一醉方休,但酒水山寨也管不起啊。
林祈年試探著問道:“小婉,我扶你回房休息吧。”
她臉色越發通紅,嬌笑著說:“討厭,人家女兒家的閨房,你怎麽能隨便進。”
他心中一喜,連忙說:“那好,我給你找別的人,讓他送你回房。”
弓小婉踉蹌地依著林祈年,拚命地搖頭:“我不要別人送,我就要你送。”
“好。”
他朝自己人比了個一會兒出溜的手勢,攙扶著弓小婉走上的聚義廳頂上的竹樓小間中。房間雅致精巧,窗上竹簾細密,房中全是竹製品,竹子做的大桌和圈椅,桌上放著文房四寶,竹編的衣箱,還有竹子做的床上,床上鋪著虎皮褥子,看上去毛絨絨溫暖得很。
林祈年把弓小婉放到了床上,她已經徹底昏迷不醒,她蹲下來給她脫掉了獸皮鞋,身上覆蓋了虎皮。
她看上去睡得很恬靜,只是一個簡單的酒醉的女孩子。林祈年轉身剛準備離開,卻被她的手給抓住了,這雙手並不柔軟,反而有些粗糲,掌心處滿是繭子,卻充滿了灼熱的溫度。
林祈年心跳一瞬間亂了,很快硬了硬心腸,拽著她的手臂把她按了回去,使她的指甲給自己留了一道淺淺的傷痕。
“對不住,我這種人,不知道哪一天會死,不需要愛情,也不需要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