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余薇往道觀的主殿尋去,林祈年卻從角落裡閃身出來,低聲說道:“我在這裡。”
他的神出鬼沒嚇了時余薇一跳,她氣息稍稍喘定,卻見林祈年居高臨下站在了面前。時余薇的臉微微泛紅,向後退了半步,神情自若地朝他說道:“你的人我給你帶來了,正找你呢。”
容晏欣喜地上前來,看到林祈年身形削瘦,神情凝聚,仿佛產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他隻好淡淡地說道:“你受苦了。”
“無妨,有些話回去再說。”
雲都十八羅漢中的其它人向他拱手,正準備開口:“主……”
眾人被林祈年的眼神止住,換上了另一個稱呼:“林將軍。”
道觀地大殿頂上,女觀主手執拂塵從香爐背後走出,沿著台階走下來。林祈年躬身向觀主告別道:“林祈年這些天來,多謝觀主和余薇姑娘細心照料,今日我傷病已好,特向觀主告辭。”
女觀主淡漠地頷首說道:“林祈年,別忘了你的承諾。”
“定不會相忘。”
“那就好,余薇,你代為師送送林將軍。”
自從知道了時余薇的身世之後,他看這位觀主也比以前順眼多了,仔細分辨了一下兩人的面目,從容貌上幾乎找不出相似的地方。他誤以為觀主就是出那位時仲秋將軍的夫人。
時余薇從未出門到遠的地方,她對外面的世界介於在好奇和恐懼兩者之間,就如她今日站在汨越河邊送這些男人。師父曾經教誨她,外面世界的人充滿了欲望,他們所走的每一步每一件事都是為了欲望,甚至女人也會是他們欲望的一部分。
她能從林祈年身上看見他與世俗格格不入的暴虐氣息,可她卻不害怕他,也不害怕他手上的鮮血。她把他撈上岸的那天晚上,明知道他是從血的殺戮場回來的,有時候手上沾滿鮮血的人,還是能從他的眼睛中看見一片毫無雜質的湖泊。
林祈年離岸上船,朝時余薇拱了拱手,轉身鑽入了烏篷之中。容晏坐在船上,茶鍑中煮著茶,盛出一碗端給他,林祈年端在鼻尖嗅著。置身於江河之上,心境總不能平淡。
容晏一開口,便把他從燕子觀的閑適中脫離出來,讓他記起了眼前的凶險,和報仇路途的荊棘難行。
“慕容凱已經帶人往曲門一帶集結,金刀衛三萬余人是太師麾下除策玄衛外最精銳的軍隊。我感覺你這回要栽了。”
“為什麽這麽說。”林祈年吹著清香的茶水,淡然笑道。
“你攻城掠地,他接防佔據,等你把嚴州拿下來,就會發現,所有的堅固營寨,城池都落入到金刀衛的手中,你沒有了任何憑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到手的嚴州變成別人的嫁衣。這還不是最壞的。”
容晏皺著眉頭給他敲響警鍾:“萬一陳國人回過神來,他們若要報仇,沒有城池依仗的林將軍你,可就是最好捏的柿子。你以為當你被陳國人追著打時,慕容凱會帶著金刀衛來幫你嗎?”
“我們再退一步講,你發現金刀衛背信棄義,拒不馳援,可以繞道撤回九曲關,我在那裡接應你。可你所做的一切又有什麽意義。嚴州物產雖不及鳳西,但大小是相若的。慕容凱到時候所佔據的是兩個州,離原郡和嚴州。我們所在的鳳西曲門便是兩者之間的夾縫,處境反而會越來越顯劣勢。”
“你好好想想吧,林祈年,我知道你在乘雲閣裡再一次聽聞到林家當初的滅族慘禍,五內倶焚,報仇心切。一心想要壯大地盤發展力量。可你的想法別人會不知道麽,他們在怎麽會輕易地讓你佔據嚴州?”
林祈年咧嘴笑了,肌肉在臉頰上扯動扭曲,這樣劇烈的面部表情從來沒有在他的臉上出現過。
“你的顧慮和建議都非常正確,唯一能解決這種境況的辦法就是,佔據並消滅整個廣元境內的陳軍武裝力量,把慕容凱的金刀衛遠遠地甩在嚴州。”
容晏吃驚地瞪大了眼睛,愣了一瞬間,才猛然彎腰站起,頭卻碰到了烏篷的頂,發出很大的響聲。
外面的雲都十八羅漢也受到了驚動,但他們熟知兩位將軍之間的規矩,並沒有突兀地進去。
容晏捂著頭激動地問道:”你是不是瘋了!”
“那不是一個州兩個州,而是整整一個廣元道,廣元道有六州。就算冉秋和四皇子帶兵北上奪取皇位,剩下的武裝力量也有十四五萬,你帶著三萬多人,如何吞得下廣元六州!”
林祈年的聲音短促而有力:“廣元有十四萬陳軍,可這十四萬人卻不是聚集在一起,只要我們速度足夠快,將他們各個擊破,從而將廣元握在手中。”
鬼知道他做出這個瘋狂的決定想了多久, 容晏很氣憤也很惶恐,他感覺林祈年要開始發瘋,所打的仗一次比一次更險,時至今日完全成賭徒搏命,此戰敗率很高,勝率卻很低,林祈年只要有一點的閃失,或者說老天對他有一點的不公平,他的報仇就會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兄弟不可勸,況且容晏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如果不拿下廣元六州,他的軍隊就無法站穩腳跟。容晏只能以自己的方式表現出對兄弟的無條件支持。
“我的左毅衛可以調撥兩萬人馬給你,剩下的一萬人也完全守得住九曲關。”
“不需要,”林祈年放下茶碗,意氣風發地站揮手說道:“左毅衛留在九曲關,完全是為了穩某些人的心,你只要不調動人馬,他們就發現不了我的真實意圖。”
他看見了容晏臉上緊張的表情,恬然地笑著說道:“你不必憂心,此戰我早就盤算在心裡,也經過數月的推想,絕不是心血來潮。佔領嚴州並不能保持穩固,只有佔領廣元,把防線放在雍河邊,我們才更容易守住並經營得來的土地。”
“那到時候慕容凱呢?”容晏不得不繼續強調說道:“他如果佔據著嚴州,那裡依然是你的後路。”
“慕容凱不足為慮,等我拿下廣元其余五州,收拾他輕而易舉。其實我更希望帶兵的人是樊岐,畢竟這位慕容將軍跟我並未有過節,但他是閹黨同夥,一樣不能輕饒放縱。”
林祈年靠著烏篷板壁,一時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