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臨江雙手互握低聲笑道:“竇公的承諾隻從事不從心,況且林將軍脫身的事情刻不容緩,他經不起竇公的耐心考量。”
老狐狸眼睛眨了一下,悠然問道:“賢侄你是我五姓子弟,緣何向外人說話?”
風臨江蜷曲雙膝,坦然說道:“竇公勿怪,如今我投身於林將軍麾下,成為他的幕僚,當然要為將軍分憂。”
竇信猛然抬起頭來,眼睛裡透露出難以置信的震驚,也摻雜了些許惋惜:“為何?”
“你出身名門,六歲下棋,七歲寫詩,十歲已經博覽群書,才豔雲都,冠絕天下,乃是大周文壇之魁首。”竇信指向門外,哼聲說道:“他林祈年何德何能!不過一草莽軍伍之人,需要你前去投奔侍奉嗎?”
風臨江耐心地等竇公發泄完牢騷,看到對方的眼中依然是恨鐵不成鋼的惱怒,笑問道:“竇公,你是覺得我作為世家貴族子弟,去給一個庶人出身充當幕僚,太過折身份了嗎?”
竇信重重地哼了一聲,其態度已經不言而喻。
風臨江從蒲團上長立而起,身如青松踱步到軒窗前,指著窗外的光景說道:“竇公,我從小就來你這園子中玩耍,對於這裡的景色總是看不夠,無論雲華台如何繁華壯麗,格局勝美,都比不上這座園子。竇氏九代傳家,竇家老宅也經過了九代人的苦心經營,園子裡積澱出來的底蘊,豈是雲華台能夠比擬的?”
竇公冷哼一聲說道:“既然你知道,為何還要放低身段去侍奉那姓林的。”
風臨江坦然長笑道:“竇公可知興替?二十載黨爭之後,大周將何去何從?”
“臨江縱觀史書,洞察陰陽變化,便知曉一二,朝廷內鬥之後疲弊,我大周不是喪於外敵之手,便是落於強雄之手,別無他途。”
竇信再次驚訝地抬起頭,這樣的論斷,他似曾聽二女兒琳琅說過,訝然問道:“你的意思是說,這林祈年將來要取容氏而代之?那這樣的人更不能留,因當及早殺之以除後患!”
風臨江返身回來,又重新跪坐在蒲團之上,探頭貼近竇信,低聲說道:“殺一個林祈年,就能救大周?錯!沒有了林祈年還有別人,樊岐,慕容凱,或者是強陳,這些都有可能將大周拖入萬劫不複的境地。宗室積弱,才能有強雄入主,面對即將到來的滔天洪水,堵截永遠不如疏通。”
“林祈年雖有梟雄之氣,卻無帝王之仁,他心中自有執念,可滅國不可興邦。風臨江只有親自加入到他們之中,才能為大周尋找一個可能,一個另外的可能。”
竇信搖頭:“你說這些,只是出於你自己的猜想,是否言過其實?”
風臨江搖搖頭說道:“我絕不是危言聳聽,臨江屈身輔佐林祈年,不只是為了匡扶大周,還是為了我們這些名門貴家,我也敢斷言,社稷若是落於林祈年之手,我們這些舊貴的命運,便如大周國一般,亦會遭受覆滅。”
竇公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深深地皺起眉頭,目光中似有電光萬道望向風臨江,問:“你隻身入虎穴,與豺狼為伴,可有定策?”
風臨江也直視著竇公的臉龐,緩慢回答:“容家人的江山,當然還應該由容家人來坐。”
竇公低下頭來沉吟片刻,抬頭望向風臨江的目光也越來越複雜,其中有幾分超出年齡的敬佩之意:“這樣的謀算,只有你風臨江敢想,也只有你風臨江敢做,深入虎穴,改換天命。可對於這個即將要撿便宜的人,你了解他嗎?你的成與敗都系於他的身上,你將來的安與危也都在他的身上。”
風臨江頷首苦笑:“我與此人見過兩面,會客交談過一次,雖不能全然了解,但也了解了個七八。臨江此舉是把我大周的國運都系於其人一身,個人的安危又何足道哉?”
竇信重重地點了點頭,問:“說吧,需要我做什麽?”
“請竇公帶頭,發動官員向朝廷,向皇上向朝廷上奏疏,明示鳳西局勢之安危,九曲孤懸之險要。閹黨為了強權奪控鳳西,把邊關大將軟禁在雲都,為私利而損公義,施加壓力使得江閹把林祈年他們放回鳳西。”
竇信高深莫測地搖了搖頭:“這樣做,不妥。”
風臨江剛準備問,突然又點了點頭:“你與江閹鬥了半輩子,你最知道該怎麽做。”
老狐狸點頭說道:“如今閹黨還在鳳西的任用上猶豫,那某家就給他們下個猛料,我要在奏疏上寫,林祈年養寇自重,擅殺朝廷大將,肯請皇帝將此人問斬,另擇賢臣將領前往鳳西剿匪。”
風臨江拱手拜服,起身告退,緩緩地走出了堂中,沿著漢白玉橋向外走去。竇信盯著他的後背,其人行走時如青松搖擺。竇公感慨遙想,風臨江今年二十六歲,他自己二十六歲的時候在做什麽,現在又在做什麽,就算再給自己二十六年的光陰,他竇信都做不出這樣的決斷來。就憑幾次見面,他就能準確地判斷出未來的局勢,還要預先加以影響,這才是居與天下之首的高才。
竇信弓著微駝的脊背,走進了書房,他在硯台上研墨蘸墨,書寫奏疏。
從竇府發出來的這封奏疏,根本進不了宮內,就被城中執事的太監給攔了下來,騎快馬送到了雲華台,他們做這種事情也不是一天兩天。
江耿忠對竇信的奏疏相當重視,畢竟是老對手了,敵方的一舉一動他都要細細琢磨並且做出防備手段。
江太師拆開奏疏的信封,將紙張抖擻開看了看,轉手遞給了身旁坐著的穆尚。
“穆先生, 你給看看,這是意欲何為?什麽事情他都想插一手,他是想給高凌雲報仇,還是想把水攪渾,趁機摸鳳西這條大魚?”
穆尚細細地把奏疏瀏覽了一遍,才合上紙張點頭說道:”聖公,從奏疏的內容上來看,竇信應當是知道是林祈年早已預先勾結山匪,才使得我們派往曲門接收軍隊的將領被斬殺。這林祈年的立場,應當是利於他的,他卻在這裡上疏要求殺掉他?依屬下分析,竇信這份上疏裡麵包含兩個可能。”
江耿忠一聽,雙目中透出精光,披散著長發靠在了屏風上,問:“說說看,有哪兩個可能?”
“其一,九曲,曲門現在群龍無首,竇黨早在曲門軍中或安插或籠絡有自己的人,而且官階不低。只要林祈年一死,這個人就有可能跳出來,把一部分或整個兵權握在手裡,從而到達重新掌控鳳西的目的。”
“其二,竇信不過是虛張聲勢,想助林祈年離開雲都,不過用的是欲情故縱的方法。我們想做的,他們就反對,如今變成了,他們想叫我們做的,就故意來反對,以借我們的手,達成他們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