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濤按奈住心跳,屏住呼吸,連馬靴都脫下,赤腳與樊魯周旋。他緩慢繞到樊魯背後,雙手緊握刀鋒輕輕掄起,隨即閃電般劈斬過去。
碩大的頭顱飆出三尺鮮血飛起,魯將軍即使臨死一瞬,都朝卑鄙的敵人揮了一錘。只是榮濤早已有防備,斬頭後迅速撤出距離,樊魯一錘掄空,小山般的身軀轟然倒下。
榮濤和余增桑雙雙瞪大眼睛,駭然不已,此役陣亡兩百余人,竟有一多半死在這樊魯的手中,樊家老二也堪稱神勇了。
余增桑抬刀而立,長舒了一口氣,臉上的驚詫尚未退去,也不知是被樊魯的悍勇所折服,還是被榮濤的奸詐所懾。
他嘿笑了一聲誇讚道:“別看這廝悍勇無匹,但還是死在了你榮校尉手上,榮校尉果真是英雄了得。”
榮濤知道這話得反著聽,渾不在意地笑笑:“我家主公說了,打仗就是你死我活,消滅敵人,保存自己,任何手段使出都不過分。”
余增桑細細想了一下,此言似乎沒毛病,但卻和讀書人宣傳出來的道理相悖,更與江湖綠林的大義相悖。
他將長刀背在脊背上,指著遠方說話:“好像還有有位新任九曲關總鎮,我以為他能跟這位樊魯將軍結伴而行,怕是已經收到風聲,做了縮頭烏龜。”
榮濤收刀回鞘,冷靜而果決地說道:“不必擔憂,他要是想去九曲關,不是水路便是官道,從這邊兒走逃不過我們,從越河走逃不過弓小婉。如今之際,該考慮的是余頭領你的大事,盡快攻下豐縣縣城和岱縣縣城,將三縣的地盤變作鐵板一塊,看看朝廷什麽反應。”
余頭領哼聲冷笑道:“這是我的大事嗎?這是你們林將軍的大事,若是不出我所料,他必然已困頓雲都,需要我這個山匪反賊弄出點兒動靜來,好讓朝廷知道,鳳西和九曲關,少了他不行。”
余增桑抬起馬鞭抽打馬臀,從山坡上衝下去,眾多山匪跟隨在他身後。這些良莠不齊的鎧甲混雜聚堆,加上各色的動物皮毛裹身,全無軍伍千篇一律的美感。但匪類們卻蘊藏著野性的力量,馬蹄和草鞋沿著山坡奔騰而下卷起灰塵滾滾,可媲美那山間能毀壞一切席卷一切的泥石流。
“如果拿下豐縣和岱縣都不成,屆時我隻好將鳳西城拿下來!”
……
新任九曲關總鎮蔣由在鳳西城中龜縮了三天,並非什麽事兒都沒做,他派出親信兩三人,在城外附近打探了一下,發現最近余匪增桑躁動得厲害。此人整合了鳳西所有山頭的山匪,聚集人馬兩萬余,在如今鳳西的地面上堪稱無可匹敵。
從官道走陸路前往曲門,要途徑余增桑的控制的地區。他自認為沒有樊魯將軍的悍勇,敢於在山匪眼皮子底下走,隻好投機取巧,饒一個大圈去越豐乘船走水路,沿河而下到達越河縣,再從越河前往安曲。
走水路雖然也不安全,傳聞臭名昭著的女匪弓小婉,在地龍嶺聚集起七八千悍匪,控制了越河水道中遊,過往船隻無論官商,都要受她的盤剝。
在蔣總鎮看來,這弓小婉的威脅,要比余增桑小得多。她就算麾下有八千之眾,也不過一介女流,他蔣由再不濟,總不至於栽到個女人手裡。
他帶著一百親兵,在越豐倉舊址等待,以朝廷的名義征用了三艘商船沿越河而下。
從越豐倉坐船到達越河縣,只需要半天時間,比陸路不知快了多少,行船也不比馬匹顛簸。這位雲都衛自封的小儒將蔣由,閑適地坐在船艙內,身上穿了一襲青衫,頭頂綸巾,手中捧著熱茶,透過舷窗去看越河兩岸的山形地貌。
三百裡越川風景如畫,果然名不虛傳,他隻恨少生了兩隻眼,不能把秀麗畫卷盡收眼底。這場旅途才是愜意舒服,遠比那魯大腦袋騎馬奔波來的暢快。
船老大這時走進了船艙,想來巴結一下未來的九曲關總鎮,跪地行了個大禮後,得到允許才站起來。
“蔣總鎮安好,船行已經到了越河縣地界,再有半個時辰,便可停靠鳳西碼頭。”
蔣由沒有去看這位船老大,只是淡然嗯了一聲,扭頭望向窗外,指著險峻蒼莽的青山問道:“這是座什麽山?”
“總鎮大人。”船老大躬身說道:“這是地龍嶺。”
蔣由聞言一驚,手中茶盞灑出一半,他剛把茶水放下,便聽見外面船夫奔跑過來,站在艙門外驚聲說道:“老大,弓女匪在江面上攔截船隻,每艘船都要上繳過船費。”
船老大皺眉說道:“我已知曉,你先去。”
他又朝蔣由躬身告辭:“將軍暫且歇息,我去上繳一下過船費。”
蔣總鎮頓時皺起眉頭,惱聲說道:“這匪賊太過猖狂,敢攔截本將軍征用船隻,我且同你一起前去,領教一下這河上女匪!”
蔣由同船老大一起來到船頭,但見河面上水流平緩處,打上木樁架上了木排橋,隻留出可供一條船進出的通道,又有幾十艘小船來回穿梭,加上在兩岸上的山匪,足有一千多人。
他又朝岸上望去,只見左岸沙灘上有一女匪坐在虎皮椅上,紅妝素裹,青絲飄揚,身後背兩把銀白鐵鉤,身邊簇擁著七八名山匪頭領,頗有些巾幗紅顏氣派。
蔣總鎮頓覺自己太魯莽了,沒有看清情況便輕易出艙,他麾下這一百親兵不諳水戰,哪能敵得過上千匪寇。但此刻再折返回船艙太損顏面,他九曲關總鎮的威嚴何在?
蔣由決定先看看再說, 如果女匪只是要船費,他自不必替船老大出頭。
船隻剛到排橋旁邊,便有三四名賊寇拋出鐵鉤掛住穿幫,另有兩船匪徒攀舷登上了船板。站在排橋上的一名小頭領高聲問道:“這船上載的都是什麽?”
船老大立刻回答:“不過是些雲都運來的刺繡和絹布,運往廣元去販賣。”
小頭領皺起眉頭,捏著下巴朝蔣由和船上的兵丁掃了一眼,轉身跑去向弓頭領稟報。
蔣由腦弦緊繃,感覺氣氛有些突兀,眼睛盯著那姿色不俗的女匪。
只見弓女匪翹腿坐在椅上,聽完小頭領匯報後,朝他這邊凝視了一眼,神色陰鷙冷酷。她從椅上站起,把雙鉤從背上取下,親自來到了排橋上,正對著商船的船頭。
“這船上怎麽還有官軍?”弓小婉問道。
船老大下意識地扭頭看了蔣由一眼,征詢他該如何回答。
蔣由主動向前踏出半步,從容淡然抱拳道:“在下新任九曲關總鎮,蔣由,弓女俠,幸會。”
弓小婉眼眸微縮,嘴角溢出一抹清美卻又冷厲的笑容,倏然高聲叱道:“鑿船!”
蔣由大驚失色,疾叫出聲:“大膽女匪!”
弓頭領雙腿微屈,驟然跳起,腳下浮橋一顫沉入水下半寸,整個人騰空翻起,已然落到船上,手中雙鉤剪刀般合並!
蔣由的頭顱噴濺著鮮血飛上了半空,落入河水中暈染出縷縷血絲,沿著碧波朝下遊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