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臨江從懷中掏出一截白絹,血紅的印記從絹布背面透出。林祈年頭腦中嗡然震動,率先想起的就是漢獻帝衣帶傳詔。
但漢獻帝的處境與周國皇帝完全不同,那個世界的東漢末年是群雄並起,曹操佔據的也不過是以許昌為中心的兩個州。他們要反對的江耿忠卻掌控了整個大周朝堂,禦林衛和京畿衛戍掌握在他的手裡,周軍七衛有五衛也掌握在他手中。
漢獻帝衣帶穿詔最終以一敗塗地血腥收場,周國小皇帝能成功嗎?林祈年不想吐槽什麽歷史的巧合性,這根本不是同一個時空的歷史,只有同樣一群利欲熏心的人。
竇氏一脈手中掌握的只是雲都外圍的左武衛和竇琳琅手中的琳琅衛,他們哪來的底氣和信心勤王
風臨江的聲音把林祈年從沉思中喚醒,他將殷紅血跡透出絹布的詔書捧在雙手中,低聲說道“林將軍,我要宣讀詔書了。”
林祈年遵照禮節跪在地上說“臣,接旨。”
他將詔書展開宣讀,神情悲滄,語句沉重“朕虛長一十有六,長於禁宮之中,落於閹人之手,困頓不得伸張,眼見社稷亡於他人之手,枉負列祖列宗先帝之托。朕欲困境之中殊死一搏,傳召於天下勤王之師,進入雲都,剪除閹賊。倘若他日功成,大周義士當以開國中興之功即論行賞。”
風臨江讀完詔書,雙目微紅,神情中亦見悲憤。
長跪在右側的容晏身軀顫抖,起身抹淚。皇帝是他的同宗,雖相隔已遠,但他身為皇族也不免同悲。
單從這份詔書來看,其中的內容還是挺煽動的,皇帝表明了自己的處境,又拋出開國中興之功這樣的大誘餌,任誰聽了都不會無動於衷。
無論詔書背後的皇帝處境有多糟,最終還要回到權力的製衡上來,竇氏敢於借詔書反手一搏,也不過是為了竇家的利益而已。林祈年看清楚這一點,又切合自己的力量和地位,心底已經有了點眉目。
他面色不變反問二人“兩位需要我做什麽”
風臨江回頭看了竇琳琅一眼,得到她的首肯後,才從懷中掏出一張討賊結盟名單,上前平鋪放在了林祈年的案幾上。
林祈年低頭觀看,名冊上已經書寫有雲都五大家族家主的名字,以及他們麾下能調動的兵力。風、王、崔、盧四家手中可動用的不過千余私兵,合起來也只有幾千人,竇信除了家族武裝外,還有他兼任大將軍的左武衛,次女竇琳琅的琳琅衛,加起來有五萬余人。
他赫然在名單的最下方,看到了一個人的名字,高凌雲,他麾下的金戈衛三萬余人,堪稱大周邊軍精銳。
“請林將軍在這份名單上簽下名字,我們的初步計劃是高凌雲在長隆郡率先起事,林將軍在九曲關響應。你們二人分進合擊夾攻左毅衛,奪下鳳西城,合兵一處進攻慕容凱佔據的離原郡,琳琅於東陵郡趁其不備時背後出擊,你們三家合力擊潰慕容凱麾下的驍果衛和金刀衛,在雲都外圍與竇公的左武衛匯合,形成勤王之勢。”
竇琳琅睜著明澈的眼睛坐在案幾後,聲調鏗鏘補充說明“雲都內有我們各家的私軍和眼線,到時候我們三家合圍雲都,裡應外合破城而入。就算沒有內應,我們大勢已成,那些雲都衛京畿守衛,又豈肯替閹黨賣命。”
這邊容晏已經端上來筆硯,將沾飽了墨汁的狼毫遞到他手中。
整個虎堂顯得異常靜謐,三人的目光齊齊注視著林祈年的手,只等他把筆落下,討賊同盟即將形成。
林祈年握著筆杆凝固了身形,他抬頭看著左右三人殷切的眼神,反而搖頭一笑,將筆杆擱在了硯台上。
“林某擔任堅守邊關重責,無法抽出兵將來參加各位的勤王大業,不過還請你們放心,今日在這個房間裡所說的話,林某都會爛在肚子裡,絕不透露半分。”
竇琳琅滿臉驚訝,扭頭望向風臨江,風公子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無力,卻很快轉化為如沐春風的笑容“林將軍在擔心什麽?”
“這封衣帶血詔是皇上與半年前書寫,竇公和吾皇準備了整整半年時間,知情並參與的人,都是我們幾家的家主、高將軍和你,絕不會有人走漏了風聲。”
“我們的謀劃也是經過深思熟慮,幾家的兵馬加起來,足有十萬之眾,一路揮師南下,必是響應者雲集。江閹擅權專政,欺君罔上,也曾蠱惑先皇遷都,將大好河山拱手讓敵,閹賊不得人心,道義握在我們手裡。”
林祈年抬頭盯著風臨江的眼睛反問“風公子可曾考慮到策玄衛?”
“當然考慮過。”風臨江胸中自有成竹,拱手說道“策玄衛是江府私軍,等閑不會動用。這支兵馬最多八千人,盤踞在雲都雲華台附近的幾個軍營內。等我們大軍集結匯聚雲都城前時,這區區的八千多人,又豈能逆轉局勢?”
林祈年沒有任何猶豫,立刻站起來拱手推拒”九曲關重地不能無人鎮守,如今陳軍依舊虎視眈眈,一旦聽聞我大周內亂,必然會派大軍叩關。祈年無緣參加各位勤王大義之舉,只能替你們穩固關防,好使高將軍與竇公無後顧之憂。”
風臨江的氣度很適合做說客,被兩次拒絕臉上都沒有失望之色,在虎堂內左右踱步侃侃而談“林將軍,你的處境堪憂。”
林祈年抬頭笑問“風公子何出此言。”
“將軍從三年前開始坐鎮九曲關,一路走來如風雨泥濘般艱辛,朝廷閹黨明暗打壓,鳳西左毅衛視同仇敵, 費勁千辛萬苦修建九曲內關,將嚴州十萬陳兵阻敵於關外,率八百鐵騎浴血剿匪。立下戰功無數卻得不到升遷。反觀那左毅衛陳光耀,庸庸碌碌無所作為,屢次敗在山匪手中,官卻越做越大,如今已經升任三品大將軍,節製鳳西所有兵馬,他何德何能,凌駕於將軍之上?“
風臨江口中侃侃而談,語速卻越來越快,言語中帶著滿腹怨氣和憤慨,好像是他居於九曲關總鎮的位置上,對林祈年的處境感同身受。
連站在一旁的容晏,受到此人言語的煽動,都雙目中噴出火來。
林祈年仍然盤膝坐在蒲團之上,面無表情恬淡地看著對方,似在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連我這樣一個局外之人,都能看得出來,只要江閹高坐於雲華台之上一日,林將軍就只能在困守在這九曲關。”
“這些都還不算,將軍想過沒有,我大周朝廷祖製,邊將在任上不得超過三年。你在九曲關的任期已經三年有余,一旦朝廷將你調離此地,你精心構建的九曲雄關,還有跟隨你的數萬將士,也都將落於他人之手。”
林祈年的眼皮微微抖動,突然抬起頭看了風臨江一眼,使得風大公子的臉上露出了喜色,以為終於說動了這位邊關悍將。
他的喉結滾動,嘴唇慢吞吞地說道“這個我早已想到了,也有了應對之策,不勞風公子替我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