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子政寫完擱筆,揉了揉手腕,紙張上未乾的墨跡泛著亮光。
林祈年把散落的紙張折疊起來,隨即燙製了五個信封,分別在上面寫上名字,又把紙張拆開來看了看,裝進各自對應的信封中,再次確定沒有張冠李戴。
他將五封信鄭重地交到管崇豹手中,隨口叮囑道“崇豹,你不識字,現在給我好好認認,誰是誰的信,別送錯了。”
管崇豹把信封上的五個人的名字仔細看了一遍,雖然看得眼花繚亂,但也用自己的方法把信封排出次序,篤定地點點頭“主公請放心,這點兒事我不會辦錯的。”
說罷管崇豹朝三人拱手道別,轉身離開了館驛。
五封書信,把鳳西接下來的局勢安排得明明白白,也許還有些疏漏,但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江太師召林祈年進雲都的命令來得猝不及防,其用心也昭然若揭,讓他沒有機會做出任何鞏固軍心的安排。閹黨這麽著急把他的兵權搶奪到手,想必接下來的吃相也會更難看,這可是他一點一滴積攢起來的家當,豈能便宜這幫庸碌小人!
林祈年坐在椅子上凝眉思索了半晌,抬頭看看面前的容晏和姚子政,擠出一絲笑容問:“兩位,我剛才書信安排可有疏漏,如果有及時指出,等到了雲都,怕就來不及了。”
容晏被他的話鬧得緊張起來,點點頭說“沒什麽疏漏吧,挺好的。”
姚子政悄悄用袖子擦了把汗“安排萬無一失,結果如何就只能靠天了。”
林祈年站起身來,目光穿過館舍剝落熏黑的窗欞,望著外面的殘垣斷壁,歎了一口氣:“接下來是一個關卡,熬過這一關,鳳西到手,如果熬不過,竹籃打水,苦心經營付之東流。”
……
這是一顆被生石灰吸收了水分的頭顱,表皮乾皺發青,依稀可辨死者的外貌特征。它靜靜地躺在檀木盒子裡,墊著黃色綢布,圓睜的雙眼已經凝固,卻依然蘊藏著金戈衛大將軍的威嚴與憤怒。
江耿忠抬起乾枯的手指,輕輕地用綢布蓋住了他的臉。
“青年俊彥啊,三十而立,風華正茂,可偏偏就這麽不識時務,吾待他不薄,可惜換來這麽一個結果,讓吾這麽一個知天命的老朽,憑添罪業折壽。”
江太師闔上了眼皮,輕輕地靠在了錦榻的浮雕上。
跪在他跟前的太監低頭思索後,大著膽子說道“乾爹,不必傷悲,是這高凌雲涼薄,有負乾爹對他的知遇之恩,這樣的人死不足惜。”
“嗯,”江太師喉嚨裡吐出一個含糊不清的音節,讓太監擰著眉頭想了半天,才猜出可能是讚同的意思,心底的忐忑也終於消散。
江耿忠閉著眼睛問道“頭顱是林祈年砍下來的”
“對,兒子瞧的清清楚楚,林祈年提著高凌雲的頭顱在手裡,脖子根兒上還滴血呢!”
江太師重重地咳嗽了一聲,太監感覺自己是說錯話了,慌忙閉上了嘴,本來想扇自己幾個嘴巴,又猜想是不是小題大作。
江耿忠睜開眼睛,冷笑著看了看眼前的檀木盒,說道“待會兒,把這顆頭顱送到皇宮去,給咱們皇上看看,這造反的逆賊長什麽樣子,也警告一下那些不肯安分的皇親舊貴們,無事生非,是要掉腦袋的。”
這話沒人敢接茬,不但不敢接茬,連附和的笑聲都不敢有,跪在地上的太監本來臉上已綻出笑容,但看看一旁默坐的穆先生,又看看下方斂聲靜氣的陳道政、李綱和武將樊岐,硬生生收了回去。
江耿忠神情陡然嚴肅了幾分,高聲問道“策玄衛值令官何在!”
從三閣的側門中走出一名武將,跪地應答“屬下在。”
“聽說高凌雲有一妻一女,如今下落不明,你們這些天,可查出些眉目”
值令官低頭稟報“高凌雲家宅人去屋空,據查是有人提前接走了高賊妻女,可能是竇黨下人,現在正在嚴查,不日便可,可有眉目。”
值令官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幾近蚊蚋,只有他自己能聽得清了。
“給我查!翻遍雲都的每個角落,都要給吾找出來,從竇氏一黨的行蹤入手,斬草務必要除根!”
“是。”值令官低頭叩首,江太師揮手之後,他才從地上站起,躬身退到了側門中。
江太師揉著眉頭痛聲斥道:“一場叛亂!致使兩衛人馬,五萬余人煙消雲散!鳳西郡兵力空虛!長隆郡兵力空虛!周邊強國厲兵秣馬,時時刻刻準備在我們身上咬一口!可我們呢!卻還在相互自戕!你們說說看!要組建兩衛五萬人馬!需要多少銀子!需要多人家夫妻離散!這些人真是……!“
整個長閣內回響的都是江太師的咆哮聲,眾人訥訥不敢言,老人喊累了,才手臂支撐著榻面,輕輕側靠在繡花方枕上。
穆先生開始出言救場,這位第一客卿的聲音溫潤儒雅,有自愈系嗓音的特質,可以用來安撫暴虐的情緒。
“長隆郡的事情倒也好辦,讓金刀衛分兵駐扎在那裡,可升任史比奢為忠勇將軍,慕容凱再招一些兵,完全可以滿足離原郡和長隆郡的防衛。只是鳳西的防務,卻不可小覷,此地與陳國首當其衝,需要善戰之將擔當起來。”
穆先生講完之後,出現了短暫的靜默氣氛,現任戶部尚書李綱看了看氣氛,又看了看聖公的臉,主動上前說話“鳳西防務倒也不是難題, 林祈年總鎮九曲關以來,陳兵雖小有進犯,但都被阻擋在關外,此人算得上是善戰之將,如今又立了新功,或許可以把他的一部分兵力調到鳳西來,命其總攬鳳西防務。”
李綱話音剛落,身旁的樊岐皺起了眉頭,上前踏出一步沉聲說“聖公,不可!”
他扭頭看向李綱,挑釁似地說道“高凌雲之亂才剛剛平息,李綱大人豈能如此健忘邊將任用大事上又豈能不防這林祈年來歷本就不明,嚴格來講不算我們江門的人,況且他在九曲關行事多有不軌,鳳西防務怎能交到這種人手裡。”
江太師側躺著睜開眼睛,樊岐的話暗合了他某些念頭,於是精神振奮重新坐正身體問道:
“樊岐已有良策說來聽聽”
樊將軍挺胸而立,高抬下巴倨傲說道“依我大周軍製,邊關主將任期超過三年,便要調離原職,重新任用。那林祈年已在九曲關三年有余,正好借這個由頭將他召進雲都來,給他安一個領餉的空頭銜。我江門有諸多後進將領,提拔兩個讓他們鎮守鳳西、九曲,聖公可高枕無憂。”
李綱臉上沒有絲毫不快,只是面帶微笑反駁“樊將軍此舉不妥吧,九曲關情況特殊,並非是一般朝廷駐軍。這些兵至下而上全是由林祈年親自募集組建,派兩個人生地不熟的將領過去,恐怕這些人不會服從,恐怕還會遭到反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