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面有書生,有老人,也有中年人,還有一堆的亡命之徒和真正的山匪,他們都默默地低著頭,有些人是在驚懼擔憂,有些人或許是悲傷感懷。他們在下山的同時,扔掉了手中的武器,滿臉厭惡的表情像是在和這場鬧劇告別。
這些人來到林祈年的軍陣面前,齊齊地跪了下去。李鐵把手中的托盤高舉起來,滿心期待。
林祈年給管崇豹使眼色,他立刻下馬去掀開了那黃布。一個書生的頭靜靜地座在托盤上,他的臉失去血色變得蒼白,嘴唇紫青,眼皮浮腫,除此之外就是一個寧采臣式的文弱青年。他的頭顱旁放著一頂簡樸的十二旒冕冠,旒珠是用山裡的某種野果子串成,看上去花了不少心思。
林祈年不能想象,這樣一個文弱的書生,怎麽可能會在這山裡造反稱帝。他難道不知道,這很容易被人當成一個玩笑嗎,但這樣重的玩笑,最終是要付出性命的。
看看跪在地上的這些人,有殺人犯,山匪,屠夫,每個人都比他更有威懾力。
林祈年嘴角咧起一絲笑容,指著盤子裡的頭顱問“這就是稱帝的龐倫嗎?”
“是的,”其中有個穿著神棍服飾的道人說“稱帝之後他給自己改姓了,姓了李。”
林祈年眼皮猛烈地跳了一下,他熟讀這方世界的史書,還從未出現過國號為唐的政權。他為什麽要給自己改姓為李,難不成這只是巧合?
“你們這些人,都是什麽官位?”
道人難為情地低下頭,他不明白林祈年為啥對官位感興趣。
“草民,草民在偽唐擔任西台右相一職。”
其他人都面面相覷,不敢輕易發言。
林祈年一個個腦袋都指下去,說“你們,一個個的,都把官位給報上來!”
這些人開始老老實實地念叨被封的官職,有東台左相,中書舍人,驃騎大將軍,太常伯,六曹尚書等等,感情這就是一個完整的大唐官僚體系,因為有些官,在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出現過。
可惜啊,這個姓龐,卻改姓李的家夥死掉了。
林祈年覺得他特別憋屈,就連他這顆頭顱臉上的表情,也都是憋屈的。
“他只是一個書生,你們怎麽會推舉他做皇帝?”
林將軍的問題越來越古怪,搞得這些山匪也很頭大。
“他可不是一般的書生,肚子裡是有貨的,他本來是準備進雲都趕考,被李鐵他們給劫到了山上去,稀裡糊塗入了夥,又稀裡糊塗地稱了國號。”
林祈年頓覺失望得很,再問也問不出什麽有用的答案。跪在最前方的李鐵舉得手臂都酸困了,露出舔狗的笑容大著膽子問“將軍,我們把偽唐皇帝的頭顱獻上,算不算戴罪立功,能否被朝廷冊封官職。”
“你們還想要官職?”林祈年冷冷地反問道。
眾人面色驚愕,還摻雜著一絲絲的失望,感覺像掉進了騙子的陷阱。
林祈年一板一眼地正色說話“我有個建議,可以讓你們都成為大官。”
眾人的臉上露出希冀表情,變化可謂是峰回路轉。
林祈年的最後一句話,將他們集體送進了地獄“你們集體殉國吧,你們的皇帝在另一個世界,等著你們成為他的臣子。”
“將軍饒命!我們不當官了!”
“求將軍放過我們。”
哀嚎聲頓時響作一片,林祈年看都不看這些坑貨,扭頭對管崇豹下令“把這些人都給我埋了!”
有幾人掙扎著起來要逃命,被管崇豹帶刀撲過去,一刀一個斬下了頭顱。弓箭手站成排將這些人圍在中間,誰也沒敢再逃命。
林祈年騎著馬緩緩而行,心中思慮萬千,他仿佛一個孤獨的流浪者,堅持認為同樣的狀況也會出現在別人身上。龐倫的出現讓他確認,這不是巧合,但他偏偏就被那些人給殺掉了。
吳縣令騎著馬趕上來,喘著粗氣拱手“將軍,匪首既已伏誅,其他脅從應當從輕發落,你怎麽能不問青紅皂白全部處死,也太過殘忍。”
吳縣令打斷了林祈年的思路,激得他回頭罵道“滾蛋,老子殺人還需要你來過問?再多說一句,信不信我把你給活劈了!”
這吳縣令沒敢再上前找不痛快,只是在背後瞪著青綠眼低聲咕噥“你官階高又能如何,本縣寫奏疏送到朝廷告你一個濫殺無辜!”
……
第二日,林祈年清剿了盧龍山附近的一些小股山匪,湊足了五六百人的苦力,前往豐縣把龐倫的頭顱交割給了陳光耀。
他在鳳西地區的剿匪算是宣告結束,在歸往九曲關的路途中,分別寫了一道奏疏和一封長信,算是剿匪的工作報告。大致的內容是,末將數月奔波,連番征戰,各地匪患逐漸平息,不負皇恩浩蕩,太師重托。龐倫、張繼、杜漳三匪已梟首獻於左毅衛先鋒陳光耀帳下,余增桑、弓小婉二匪也已潰敗實力受損。吾皇鈞鑒,末將已率所部歸往九曲關修整,如有敇命,必當披盔戴甲驅馳疆場,以報吾皇厚恩也。
二月十四日,林祈年率五百兵卒回到安曲縣城,他先是去看望了姨娘和妙之,還有安曲王爺殿下。王爺還是對他非常冷淡,愛理不理,二人的某種分歧不會時間推移而淡化。但王爺卻不拒絕自己的兒子跟他在一起鬼混,看來安曲王的真實態度還有待商榷。
他又去看望了余增桑的家眷,進門後林祈年滿意地點了點頭,史江的安排還算周到,宅院兩進兩出,又有幾十名兵卒扮作家丁保護。不必擔心余增桑千裡奔襲把自己的兒子老婆搶回去。
院子中安排了十數名仆婦,伺候余家三口的飲食起居。老太太的日子過得挺愜意,坐在院子裡的藤椅上,還有人在旁邊扇扇子。
林祈年張口笑道“老太太,還是這邊兒的日子舒坦吧,好過跟著你兒子在山中奔波躲藏。”
余老太一見是林祈年,頓時青了臉色,從藤椅上站起來怒懟“你拿我一個老太婆來威脅我兒子,算什麽英雄好漢!”
林祈年笑眼坦然說道“光拿老太婆威脅還是不夠分量的,還得加上婆娘和兒子。”
“我乾兒子到哪兒去了?快來讓乾爹抱抱。”
余夫人抱著孩子站在門邊,她雖然對林祈年施以臉色, 卻不敢不把兒子給人家。這個女人比較能看清形勢,一家人被姓林的握在手中,還是不要惹惱了此人為好,嘴上痛快兩句解決不了根本問題,還有可能處境更糟。
林祈年把孩子抱在懷中,嘖嘖誇讚道“你看,這不是長個兒了嗎?還是跟著乾爹夥食好啊,呆在深山裡能長這麽快嗎?”
老婆子在旁邊繼續叨咕“你不是他乾爹,別在這兒假惺惺的,我們余家人絕不認賊做父!”
林祈年不理會她,抱著孩子繼續說道“等孩子七八歲了,我給他到縣裡找個最好的教書先生,教他讀書寫字,將來指不定能當大官。”
余夫人臉上流露出喜悅感激之色,但礙於婆婆在旁邊,卻不敢流露得太明顯,隻好深深地低下頭去。
老婆子這次卻沒有嗆懟,隻黑著臉不言不語,可能是覺得這話無法反駁。
林祈年把孩子送回到余婦人懷中,揮揮手說道“走啦。”
老婆子黑著臉說道“不送!”
林祈年信步走到門口,回頭看了一眼,刻意大聲吩咐管家說道“看住她們,平時多派幾個人盯著,若是跑了余增桑的家眷,我拿你的項上人頭。”
再回頭看那余老夫人的臉色時,已由慍怒變成了惴惴不安,果然不出所料。老人家年紀一大把,還真敢想敢乾,居然想要潛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