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祈年返回時路過縣衙門口,縣令正坐在堂上審案,特意擠進人群去看了看,坐在大堂上的是個身材微微發福的小胖子,一看就知不是什麽好鳥,安曲縣的縣令簡直是一任不如一任。
林祈年沒有在安曲縣多耽擱,前往鹿鳴山大營稍作休整。管崇豹趁機向他告假,林祈年也欣然應允。剿匪一連三月,管崇豹惦記家裡女人,回去幹柴烈火是人之常情,這種事情應當盡量給予方便。
他在親兵的服侍下卸下頭盔,披甲,頓覺整個人輕松自如,換裝了一身粗布衣,在營中散步。
來到趙獨的營房外,看到裡面正圍著幾個兵卒和郎中,他們正在給趙獨換藥。
他走了進去站在一旁,趙獨正被六個兵卒牢牢按住,醫生正拿著小刀,清理他斷臂上的壞死的肌肉組織,這個過程很疼痛。趙獨嘴裡咬著布革,臉上滿是汗水,他的獨眼瞪得大大的。看見林祈年進來,那痛楚的表情中多了些喜悅欣慰。
以趙獨的力氣,再來六個人也是按不住他的,但他還是堅持了下來,直到痛得休克過去,郎中在他的肩膀上撒上了草灰,重新用細麻布包裹。
林祈年悄悄退了出去,能保住趙獨這條命,他心裡的負疚感就能夠減輕一些。
第二日,林祈年把管崇豹和四百兵卒留在了鹿鳴山大營,讓他負責曲門外和安曲縣一帶的防務。他隻穿了件布衣,身邊帶一百親兵前往九曲關,對內關的建設進度頗為期待。
沿著曲門官道往深處走,可以看到兩邊的山頭上有民夫在伐樹,又行出幾裡地,兩座丘陵被挖出缺口,有數千壯丁在山上采石,燒製石灰的窯洞沿著山麓排列,連升騰而起的青煙都繚繞著相似的雲卷。
另一座山丘被揭開了厚土層,半山腰牆上鑿了數十眼窯洞,有黑色濃煙伴著火焰從窯洞中噴出,下方被挖出的黃土堆積成另一座山丘,民夫們正端著竹篩子篩取細土,篩出的細土和成泥後,壓坯送到窯洞中燒製青磚。
官道上肩挑背扛運送青磚石料的壯丁越來越多,林祈年騎馬靠邊行走,命令兵卒排成一長列,給往來民夫方便。
林祈年越看越是心驚,運送石塊的隊伍中不止有花甲老人,還有尚未束發的孩童,他們身上背負百斤重的石塊,赤腳在官道黃土上緩慢行走。
一個披甲軍漢手中捏著馬鞭站在道旁,雙目瞪得銅鈴一般,瞅見哪個走得慢些,帶著響亮的鞭花聲抽了過去。
老人喘著粗氣搖搖欲墜,麻繩將他的腰背和石塊捆縛在一起,不到終點是無法卸下休息的。
“快點兒!說你呢!老東西,忍你半天了,走這麽點兒路,磨磨蹭蹭的!”
鞭花帶著風聲抽打在老人的身上,這一記抽得又響又痛,仿佛抽掉了他的脊梁骨,石塊帶著他摔倒在地上,疲累到連疼痛的喘息都沒了聲音。
“嗨!裝死是吧!給我起來!”
林祈年的馬蹄聲轉瞬而至,看到此情此景,頓時怒得一聲暴喝“住手!”
“你是哪裡來……”
軍漢一激靈轉身,先是看到馬上一襲布衣,等抬頭看到林祈年的臉後,霎時雙腿一軟跪了下來。
“主公!饒……”
林祈年抬起馬鞭指著他問“你是宋橫帳下的親兵吧!”
軍漢不敢抬頭,連忙答“是。”
林祈年惱怒地罵了一句“等回去我再找宋橫算帳!”
軍漢一聽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主公要是把自家宋將軍給懲罰了,宋將軍還不把自己給抽個半死。
“主公,這,這是屬下的錯,無關宋將軍。”
“是嗎?”林祈年指著他斥道“犯錯了就要受罰,把這位老者身後背的石塊背上,送到九曲關去!“
親兵們已經把老人扶起,細細檢查,掐過人中之後,向林祈年稟報“老人只是過度勞累所致,並無傷筋動骨。”
林祈年點了點頭,當即命令麾下親兵輪番背著老人行走,又命一名親兵手持馬鞭,監督那背石頭的軍漢。
林祈年騎在馬上冷聲道“不讓你嘗嘗背石的滋味,你也就不知道他人的辛苦,給我用馬鞭看著他!後方但有一人超過他,就給我用鞭子抽。”
軍漢心中頓覺主公仁慈,這不是什麽了不得的懲罰,想他身強體壯,手挽強弓,力舉百斤輕而易舉,豈是這些民夫能夠超過的
走頭二裡地他還能快步疾走,好似行有余力,但接著走下去,背上的條石就蹭得他皮膚火燎燎的痛,等走到五裡地背痛腰酸,腳步也不聽使喚了。接下來他走得每一步都好像艱難險阻,遙望九曲關還在遠處,他卻實在難以忍受。
軍漢終於支撐不住,開始走走停停,這才明白武夫的力氣和乾活的出力根本是兩回事兒,壯丁們日複一日在這官道上行走搬運,已經磨礪出了耐力,肩背上被石塊磨出的傷疤已經結成了硬痂。他就算力氣再大,第一次乾這活也受不了。
林祈年的親兵遵照命令,在軍漢身上猛抽了幾鞭子,痛得他苦叫連連。身後又有幾名壯丁趕超了上來,鞭子抽打的聲音也愈發響亮,等把條石送到九曲關,這位軍漢早已經傷痕累累,躺倒在地上苦不堪言。
內關的工地上,整個內關的地基已經構建出輪廓,需要大量條石進行填砌,地基內外也都建起了木支架。
史江和宋橫都在工地上,坦胸露背到處奔走,容晏這位王爺世子也變得蓬頭垢面,跟工匠抱著圖紙蹲在地基上,一邊兒啃乾糧一邊商量施工方案。
林祈年騎馬立在地基前,史江和宋橫兩哥倆相互扶持著來見主公。兩人均是面色憔悴,眼睛有血絲,把長衣解下綰在腰間,露出古銅色的臂膀。九曲曲門一帶雖然不至於上凍,但也是春寒瑟瑟,兩人身上的汗水卻沿著胸膛往下淌。
看到兩人這幅模樣,林祈年也不好意思責罵,只是咂了一下嘴巴說道“你們兩個,還有容晏,都跟我到帳中來。”
……
林祈年坐在主位上,容晏、史江、宋橫分別坐在兩側。
“我一路走來,見征調來的民夫中,有未束發的孩童,也有年過花甲的老人。史江,你跟我解釋一下,這怎麽回事”
史江撓了撓發髻,低頭負疚說道“史江無能,有負主公重托……可我也是沒有辦法,征召來的民夫,加上你送來的山匪,還有我們軍中的兵卒,也不過兩萬多人。懸崖上的棧道,還有工事都要修建,周處機那邊兒也抽不出人來。這麽浩大大的工程,人力實在是捉襟見肘。”
林祈年雙手互握陷入沉思中,九曲內關想要在三年之內完工,非耗費大量人力不可,只是這多余的人力該去什麽地方去找。
“你們應該想節省人力的辦法,比如說運送石料,青磚,沒必要肩扛手抬。這曲門山上到處都是樹木,多做些人力可推的車。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
“至於人力不足的事情,我親自向太守大人修書一封,希望他能在鳳西郡范圍內廣泛征丁,以解我們這邊的燃眉之急。”
史江宋橫兩人點了點頭,覺得這方法,也就主公本人才能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