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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載》第7章 18裡灘,箭如急蝗
  馬車行了將近有十裡路,來到一處緩長坡的山石道路,路上全是堅硬的頁岩與石灰岩拋面,沒有一丁點零星黃土。卻有無數細長的裂縫縱向蜿蜒至道路盡頭,仿佛這條山石道是被一場暴雨引發的洪水衝出來的。

  莽漢抬頭望了望四周,輕輕抖著馬韁穩緩前行,馬蹄鐵踏在堅硬的岩石上,嗒嗒地敲擊著濺出碎屑纖塵與火星。

  道路右邊是松林密布的丘陵,蒼翠松木垂直挺立,樹木由西向東節節拔高,如同一條起伏的綠色緞帶。

  左邊是綠植覆蓋的岩山,山上懸崖峭壁林立。有堅韌柏樹生在岩縫中,隻伸出半枝蒼翠傘蓋。嶙峋凸出的岩壁下藤蘿倒掛,鍾乳石洞中有飛瀑流泉,在空中化為水霧,水霧彌漫籠罩山間,使得山巔若隱若現。

  山腳下的矮林被懸崖的陰影遮蔽,使得原本濃綠的樹冠變得幽青發暗,樹冠底下更是黑黢黢的,若是有伏兵藏於其中,即使目力再好也難以發現。

  現在正值午時,山間連一絲涼風也無,稍顯炙熱的陽光照射在莽漢的臉上,使得他的目光微微迷起。

  山道上空氣沉悶,四下裡死寂無聲,只有嗒嗒的馬蹄帶來悠曠的回音,被懸崖彈出的共鳴聲馳緩拉長。

  山間突兀傳來斑鳥唳叫,聲調尖脆悠遠,恍若葫蘆絲吹出的一點細聲,被峭壁這天然的音叉放大後,又如簫笛吹出的空悠飄落在這山谷裡,沿著坡道飄曳到了天盡頭。

  莽漢輕籲一聲讓黑馬放慢了速度,一手把鋒利鏈斧從腰上解下來提在手中,另一手把韁繩緊緊攥在手中。

  他繃緊了臉龐,豎起耳朵去傾聽山谷中細微聲響,馬兒的腳步也一聲慢似一聲。

  ……嗒

  ……嗒

  ……嗒

  莽漢攥著韁繩,手心抓出了汗水,握著鏈斧的鐵鏈微微抖動。

  幽暗車廂內,孩童將婦人側抱在膝間,心髒在胸腔中嗵、嗵、嗵地跳動著,看不到外面情形,讓他們更加驚懼。

  嗒

  ……

  嗒

  ……

  遠處幽暗的樹冠下,草叢抖動。空氣中沒有一絲風,山谷變得更加寂靜。

  嗒

  ……

  ……

  嗒

  ……

  ……

  莽漢雙目中黑眸緩緩凝縮,把氣息內斂,雙腿微微弓起於車轅之上,將手中的鏈斧再次攥緊。

  車廂裡孩童摸黑將棉被一層層地裹在婦人身上,他的動作忙亂,顫抖,使得臉上滲出了汗珠。婦人的臉也是蒼白潮濕的,她發鬢橫亂,嘴唇哆嗦。

  嗒

  ……

  ……

  ……

  嗒

  ……

  ……

  ……

  “駕!!!”

  莽漢將馬韁一抖,韁繩上震出輕塵如煙。

  他扭身蹬腿一跳,落到了車廂上。

  嗖嗖破空之聲次第襲來,羽箭的箭杆釘入車轅,白羽尾翷嗡嗡顫響。三四支羽箭轉瞬即至,箭杆深入寸許,於是木屑橫飛,輪紋開裂。

  黑馬撒蹄狂奔,如同一道黑色閃電,車廂疾速前行。

  莽漢立於車頂上,將手中鏈斧轉如輪盤,快如滿月,颼颼作響,破空而來的羽箭被斧頭與鐵鏈攪個粉碎。

  車廂被密集的箭雨釘得如同刺蝟,黑暗中婦人和孩童面驚如土,倉皇躲靠到車廂另一側。廂板上鑿擊聲如冰雹般劈裡啪啦連綿不絕,時不時有勁利箭頭透進來寸許,幽芒熠熠,仿佛毒蛇鋒利的牙齒。

  群峰腳下,黑黢黢的矮樹林中,百名弓弩手張弓搭箭,對準馬車拋射箭矢,兩隊一前一後交替進行,飛蝗箭雨,連綿不絕。

  矮林邊緣有一土台,台上排列三匹雜色健馬,馬上各有一名將軍,一個太監,一名道士。

  那將軍身穿黑色劄甲,頭戴黑盔,頭盔上頂著一支紅纓,色彩鮮豔如烈火跳動。盔前覆有獰厲獸紋面甲,隻擋住鼻端到下巴,臉頰藏在陰影中,那銳利帶毒的眼睛凝視著前方不遠處急速奔行的馬車。

  “射馬!”

  將軍身旁是粉面朱唇的太監,身穿緋紅色朝服,頭戴烏翅帽,聲音尖潤如珠玉,喉嚨喊破似老鴰:“快射馬!快點!”

  太監似乎天生就帶有傳話屬性。

  弓弩手列隊齊刷刷將弓弦偏移,連續向馬車拋射箭矢。

  “馬隊!上!”

  莽漢雙腿猛蹬從馬車上跳下來,雙腿疾步如飛跟著馬車奔跑。他雙腳在地上踏起一縷輕塵,縱身落到奔馳的黑馬旁,攥著鐵鏈掄起斧輪飛旋,將射來的箭枝盡數擋下。只是黑馬身量太長,無法全然照護到,馬臀部刺入兩根羽箭,箭洞處黑皮紅肉翻起,鮮血汨汨直流。

  黑馬吃痛地長嘶一聲,馬蹄愈發奔得飛快了。

  矮林的幽深處列出一隊戰馬,一字排開蹬踏著黃土從埂坡上躍下,橫向朝馬車包抄過來。馬上的軍士揮舞著各異的兵刃,仿佛一排黑色的鐵塔,火紅的冠纓在秋風中飄曳,恍若夜叉手中的提燈。

  “殺!”

  馬車還在不停地接受箭矢潑射,孩童和婦人躲在棉被後面瑟瑟發抖。從車廂板上扎進來的箭枝一枝比一枝透得深,整個車廂右壁已變為密集的釘板,看上去讓人毛骨悚然。

  莽漢揮轉著鏈斧當做盾牌,護住了朝黑馬潑射而來的箭枝,然而身後的馬隊已迅速接近了車廂,他心中焦躁萬分,顯然首尾不能同時相顧。

  追在最前的是一名手持金瓜銅錘的軍漢, 已追至距馬車一丈之地,手中的銅錘喝地擲出,朝車廂後部飛來。

  鐺!

  刹那瞬息間火星四濺,莽漢早已回身將鏈斧另一頭射出,斧刃擊在金瓜之上,將其削切成兩半,崩落在岩石上兀自滾動。

  軍漢將手中的另一銅錘高高舉起,從馬上縱身飛躍,撲至車廂近前,雙腿在空中呈一字馬,呲開牙口雙手合力朝車頂摜下!

  哢!

  木板折斷,車頂坍塌,木屑紛飛,婦孺坐在棉裹中驚恐萬狀,頭頂天光大亮。軍漢見到車底獵物,仿佛饑餓豺狼,眼放幽光,笑聲猙獰。

  軍漢高舉金錘準備給婦孺倆來個痛快的,突然笑臉凝固,前方青光彎月瞬逝,頭顱濺血衝天而起。

  莽漢將斧頭收回,把無頭屍體踢下車廂,抓住金瓜錘柄朝敵將射出,正中一員驍將肚腹,肋骨哢響,如擊敗絮,這一切都在瞬息之間完成!

  驍將飛出數丈落入馬下,七竅流血,死得不能再透。

  莽漢在車廂頂上揮動飛射鏈斧,鐵鏈拉出一條直線,斧刃斬下黑甲軍項上頭顱,稍逝去回。他連擲帶掄,鐵鏈牽著斧頭在當空猶如飛輪鋸片,橫飛縱切將十幾名黑甲兵斬於馬下。

  他從車廂跳回地上,奔跑至黑馬身側,馬腹上已插掛了數枝羽箭,血水流淌下來,在青石板上拉出長長一道紅線。莽漢心疼不已。

  黑馬仿佛已經忘記了痛楚,它的使命便是向前奔跑,永遠向前奔跑,油黑的鬃毛被秋風吹拂宛如野草掙扎向上。四蹄踢踏在青石地面上火星四濺,塵屑飛揚,嗒嗒的馬蹄聲在山谷間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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