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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載》第8章 喋血驅馬戰長灘
  土台上黑紋半面甲將軍微微皺了皺眉,聲音陡然增大了幾分,獰厲卻又粗獷:“上床弩!”

  陰暗的矮林中,幾十名軍士架扛著六七架床弩衝出,列隊於矮林邊緣土埂之上,兩名精壯漢子坐於兩側蹬腿弓腰上弦,扛弩的漢子們偏移身體調準精度。

  “射!”

  ……

  狂奔中的莽漢顰緊了眉頭,凝神斂氣耳廓微微抖動。

  “趴下!!”

  車廂中的婦人和孩童面白如紙,機械地執行莽漢的命令,撲倒趴在廂底。霎那間一根箭杆破廂而入,穿破錦被棉絮紛飛,透過廂壁另一側,似晾衣杆般橫架車廂裡,如孩童手臂粗細。

  嘭!嘭!嘭!

  又有三根箭杆同時透入車廂,竹節一般橫生交錯,孩童和婦人血液凝固,汗出如漿,生死垂與一線。

  於此同時,車廂外莽漢揮動斧背拍擊,將一根箭杆改變軌跡,從馬腹之下穿過,箭頭在頁岩地面上犁出一道淺溝,擦起火花揚塵。

  兩根箭杆從車廂頂上掠過,飛入松林中,其中一根釘入樹乾,箭頭從樹背透出,樹冠搖晃不止,松針如雨紛落。

  黑面甲將軍手搭涼棚遙望,斂眉施令,聲音低沉卻很有穿透力:“未射中者,斬。”

  床弩列陣後早有刀斧手侍立,聽到軍令後撲將上來,手起刀落。兩台床弩,八名架弩人鮮血潑濺,頭顱滾落山坡。相鄰無罪者血濺滿身,濃稠糊臉,依舊聳立如松,竟連眼也不眨一下。

  後方軍士替補上來,重新架弩張弓,調準方位。

  “射!”

  莽漢無暇顧及馬匹,車廂中的婦孺生死未明。他落入車廂後旁,雙手持斧,將射來的箭杆或上挑下砸,擊飛偏離軌跡。但不免有一支透入車廂,從孩童的肩背上方穿過,麻衣割裂,脊背上留下一條細紅血痕,頓時火燒火燎。

  孩童捂緊嘴唇,姨娘忍著眼淚觸摸傷處。

  “啾!嘶!!!”

  “老夥計!”莽漢大叫一聲,飛撲至馬身側,但見馬肚上被箭杆穿出一個血洞,已從另一頭穿出。

  莽漢虎目淚流不止,揮起黑色衣袖擦拭眼淚,跟著馬兒同時飛奔!

  “再堅持一下,老夥計,快到了!”

  ……

  “報!將軍,馬車已逃出射距。”

  太監在馬上焦躁地喊叫:“快追呀!別讓他們跑了。”

  “他們跑不了!”將軍鷹眼中透出一絲獰笑。

  “向前方發號令!刀盾結陣!攔絆馬索!”

  三名號手將青銅號架在軍漢的肩膀上,鼓足了腮幫子吹響號角,低沉悠揚的號聲在山谷間回蕩,給這場逃亡之旅增加了悲壯氣息。

  “號令,前方攔阻,後方追擊,將逆賊困死於這十八裡灘上!”

  黑色半面甲將軍當先打馬從土坡上一躍而下,更多騎兵馬隊緊隨其後朝馬車掩殺過去。成群步兵懸在後方發起衝鋒,數十面黑色玄字大旗在秋風中烈烈作響,馬蹄陣陣混響,踏起塵土飛揚。

  “殺!殺!殺!”

  衝鋒呐喊聲響徹山谷,聲震九霄。

  ……

  莽漢一邊雙足縱跨奔跑,一邊從衣袖上扯下黑布堵塞黑馬身上箭洞,黑馬吃痛長嘶一聲,馬蹄撒開的速度更加飛快。

  前方百名士兵在寬闊岩石路面上結成盾牆,青銅盾面刻著睚眥獸紋,上下兩層錯落有致,矛槍架起,尖刺朝天。

  莽漢跳上車轅,抖摟馬韁。“駕!駕!”

  他的心髒跳動如同密集的鼓點,

雙目瞪視著前方。馬蹄衝鋒離盾陣越來越近,二十丈、十五丈、十丈、五丈、  “走起!!”

  前蹄高高揚起,從盾牆上方飛躍過去,車軛朝向天空,輪轂懸空,車廂後轅摩擦在岩面上,蹭出飛揚的塵屑!

  車廂中婦人和孩童尖叫一聲,裹帶著棉被滾向後廂,被交錯的箭杆攔住,暫時無恙。

  鐺!!

  車輪撞上盾牆,頓時鮮血飛濺,銅盾似葉片橫飛,屍體拋飛如沙袋!車轂上飛快轉動的鋸齒四棱矛切割殘肢,潑血如霧,一時屍橫遍地!

  “走起!!”

  馬蹄越過第二道盾牆,車廂中的婦孺上下顛簸,如同坐過山車。

  車廂仿佛一座移動堡壘,推垮鋼鐵盾牆,血肉之軀,摧枯拉朽,勢不可擋!

  “走起!”

  馬蹄越過第三道盾牆,力有不迨,後蹄踢在持矛軍士臉上,顱骨塌裂,腦漿四濺。兩杆矛槍刺入馬腹,鮮血噴湧。

  “嘶!!!”

  馬蹄落地,肚腸顛出淋泄了一地,四蹄依然狂奔不止!

  “啊!!狗日的!”

  莽漢狂吼出聲,目眥欲裂,跳下車轅,揮動鏈斧飛旋,收割黑甲軍人頭,勢如破竹,又如同斬草割麥,中者紛紛倒伏,血水化作溪流,在岩隙中汨汨流淌。

  遠處馬上坐鎮觀戰的三人,看到這一幕也為之動容。

  其中那名道人,身後背著兩把鋼鞭,發髻高高扎起,腦後褐發炸開,好似錦雞發怒時綻開的羽毛,眉眼中戾氣橫生,下腮幫塌陷無肉。

  他此時微微蹙眉,眼皮抖動,心中疼惜那黑馬:“好馬呀,可惜了。”

  白面太監嘿笑一聲,微微搖頭,高抬下巴頦說道:“縱然是好馬,未遇明主,所托非人,縱然是有騰雲駕霧之能,也死不足惜。”

  半面甲將軍側身雙手抱拳說道:“崔公公說的極是,現在局勢已定,且待我們上前打掃戰場,帶逆賊余孽屍骸回晉陽稟告太師。”

  ……

  馬兒還在機械地奔跑,它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亡,不知是使命意志的驅策,還是肌肉本能的運動,讓它掛著拖在地上的腸子狂奔,在身後留下一條血的軌跡。

  道路兩邊林中,各藏有二十名軍士,手中拖著一條刷滿了白石灰的麻繩,雙目死死盯著前方的路面。

  黑馬如風般縱來。

  “嘿!拉!!”

  白色麻繩瞬間彈起繃得筆直,震起的石灰粉形成一線白霧,黑馬的雙腿撞上絆馬索,登時跪臥在地,雙腿齊折!

  馬身隨著慣性朝山坡下滑去,車廂在喀嚓聲中側倒,車廂中的孩童護著婦人朝廂壁上跌撞,他身上挾裹三層棉被,撞上了滾釘板,那些密集銳利的箭頭穿過棉被,刺破了孩童的肌膚。

  “啊呀。”

  姨娘慌忙將大團棉被朝他身下塞去,伸手一摸他脊背,手心上盡是血水。

  馬屍帶著破車廂在岩石上滑出十多米,在身後拖出兩尺多寬的血跡,千瘡百孔的車廂壁也終於支撐不住,扯裂開一大片木板。

  二三十名軍士被手中的絆馬索帶下土埂,趔趄地跌倒在岩石面上,雙手在繩上剌出血跡, 身上甲片破碎紛飛,裡衣撕裂血肉模糊。

  馬兒終於結束了這煉獄般痛楚的旅程,它喪去了最後一絲氣力,終於可以休息了。它抬起頭來看了一眼自己殘破的身軀,絕望地長嘶一聲,馬鼻中噴吐出最後的白霧,側頭歪在了岩石上。

  莽漢提著雙斧飛奔過來,雙腿蹬踏地踩在被絆馬索拉倒的二三十名軍士身上,腳下骨骼哢嚓斷裂,慘叫聲連綿不絕。

  他的腳步絲毫不停頓,跑到擱淺的馬車邊,看了躺在地上的馬兒一眼,顧不上悲傷流淚,手起斧落,將籠套上的牛革帶盡數砍斷。

  他伸手搬著側倒的車廂大吼一聲:“哈!起!”將整個車廂重新翻了起來。

  他單手抓著一根車軛,抬起車轅,雙腿弓起,肌肉繃裂褲腿,拉著車廂繼續向前狂奔。

  車廂中孩童扶著婦人,透過車廂的破洞去看莽漢。他雙目殷紅,目光中帶著熱切、感動、崇拜。他一定是上蒼降下的神祇,來救護他和姨娘於危難絕境,沒錯,他就是他的神,超越了世間一切的存在。

  多少年以後,他擁有了無上的權勢,擁有了絕對的力量,擁有了無可匹敵氣吞天下的氣勢,但在他心靈的角落裡,依然對他高山仰止,頂禮膜拜!

  這一刻時間仿佛被放慢了,他看著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次奔跑時的屈腿;看他結實的肌腱;看他蹬起碎石的雙腳;看他雄壯偉岸的身軀;看他堅毅果決的目光;看他綸巾上揮灑出的汗水!

  這一天、這一時、這一刻、這一幕、他將永遠銘刻在心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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