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祈年與容晏相視而笑,他們待的這個地兒果真是香餑餑,雖不合自己胃口,但必然有人嫌他們好活過頭。那江校尉果然是從江家出來的人,做小人都做的這麽順暢自然。
兩人坦然地開始收拾東西,和手下的夥夫們揮手告別,雖然認識不到半天時間,但相處的非常融洽,連夥夫們都歎著氣,不免為他們感到惋惜。
到了馬隊,見過宋橫之後,感覺也就是那麽回事兒。這位宋隊正面容板正粗獷,瞧上去沒那麽精明世故。他念在兩人是劉闖的世侄,雖不是很照拂,但和別的人多少還是有點兒區別的。
軍寨中每天本來有晨訓,上百人在校場裡練格殺劈刺之術,最低的要求是整齊劃一。但自從江校尉到來之後,晨訓就被荒廢了,原因很簡單,只是因為大家在校場裡喊號子,妨礙到校尉大人睡懶覺聽小曲兒了。
就算是不喊號子,兵戈刺砍木樁也會發出聲音,江校尉跑出營帳破口大罵:“你們這些混帳東西!想練的話跑到林子裡練去!”
隊正們自然不會拉著隊伍去林子裡練,軍寨中的生活相對卻輕松了些,除去每半個月押運一回糧草到九曲關,軍卒們便閑的沒有事情做,軍紀一天勝過一天荒廢。軍中能聽小曲兒,自然也能賭博,喝酒,兵卒們甚至能夠開小差跑到安曲縣勾欄中喝花酒。
林祈年不敢有絲毫荒廢,每日跑到曲門附近的山林中,尋找僻靜之處苦練劍法。也常常跋山涉水觀察曲門附近山丘地形,跑得最遠的一次,是他站在離九曲關附近的不足三裡的山頭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城關中兵馬糧草的配置。
……
江別鶴坐在案幾前,用銀色小刀切割盤中的羊排,身邊是風塵女子撥動琵琶低吟淺唱。
一名身披兩檔鎧的隊正大步走進營帳,單膝跪在他面前抱拳說:“校尉大人,喚卑職前來有何吩咐?”
江別鶴抬頭笑眯眯看著他:“牛朗隊正,是吧,聽說你負責官道上的盤查?”
“沒錯,正是屬下。”
“聽說官道上每日過往商隊百姓有不少?”
“是,每日能有十幾二十撥人從官道經過。”
江別鶴循循善誘道:“本大人想邀你做一筆買賣,卻是無本萬利,你看呢,每日從官道上過來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我們如若能從這些商販的身上剝出一半的銀兩,每天得有多大進項?”
牛朗臉上微顯窘澀,將雙手用力抱拳在胸前勸諫:“校尉大人,我們是兵,不是匪,盤剝百姓的事情,決計不能乾。”
江別鶴咧著嘴冷笑一聲,端起案幾上的青銅爵遞出去:“來,牛朗隊正,先喝杯酒暖暖胃。”
牛朗沒有從地上站起來去接那酒爵,依然雙手抱拳說道:“大人,軍中不得飲酒,卑職不敢違背。”
“行,你先下去吧。”
牛朗雙手抱拳站起,緩緩退出幾步遠,才轉身往帳外走去。
江別鶴把爵中酒捧到嘴邊,甘甜的美酒嘗起來竟有一點兒發澀,便獰厲地把酒爵摔到地上:“把這牛朗給我綁了!”
……
林祈年從曲門山林回到寨子裡,進門便看到寨中軍士都圍在校場,連忙擠進去抱劍觀看,看到牛隊正被脫去上衣綁在了校場旗杆上,黑甲扁三用皮鞭沾著水桶中的水,鞭花帶著呼呼風聲朝牛朗身上抽去。
每抽一鞭便是一道血淋淋的傷痕,這鞭子抽打在牛朗的身上,也抽打在曲門寨軍士們的臉上。
牛朗是硬漢子,鞭子抽來他額頭上暴起青筋硬扛,口中發出劇烈倒吸氣,卻不發出一聲痛吟。
這對江別鶴來說便是抗議,他抖著袖口大聲吼道:“加罰一百鞭,教你再充硬漢!”
啪!
啪!
……
曲門寨中僅有的一位剛正之士被打死了,黑甲兵們拖著他的屍骸扔到了寨子東面的山溝中。如果這算是寨中的標志性事件的話,那這將標志著所有士兵們的脊梁骨被抽掉。
牛隊正手下還是有幾個有良心的兵,他們趁著夜間偷偷逃出寨去,跑到山溝裡,趕走了幾條正在撕扯他屍骨的野狼,把這位傷痕累累的有骨氣老兵埋在了青山上。
……
第二日,扁三暫代死去的牛朗擔任隊正,負責在官道上盤剝過往行人商販,稍有反抗者,就被哨卡軍士殺死,將屍體丟棄於深山之中。
第三日,第四日,如是。曲門寨惡名遠揚,曲門和安曲一帶的百姓深惡痛絕。
直至第七日,從官道上來了一對父女,老漢坐在車前趕著牲口,女孩坐在車尾,車上放著被子衣料,都用的是鮮豔的紅色,好像是陪嫁的嫁妝。女子雖然面有枯色,但臉盤瞧上去很耐看,身條也挺婀娜。
黑甲扁三覬覦女子美色,便將老漢誣做陳軍奸細,提刀殺死在路邊。隨後將女子劫掠到江校尉營帳中,兩人先後數次糟蹋折磨。
凌晨時分,少女穿著血跡斑斑的衣衫走到大帳旗杆下,用二尺白練懸掛於旗杆之上,自縊身亡。
整個營寨都看到了這具隨著晨風擺動的女屍,有人痛惜,有人麻木,但是這並不能說明什麽。江別鶴還會繼續作惡,而他們,只能在旁邊看著……
馬隊營帳後方的木排牆邊,容晏提著劍站在林祈年面前,憤怒低沉地吼道:“我們還要等到什麽時候!你說!”
林祈年卻面無表情,輕輕吐出兩個字:“快了。”
“我等不下去!我今夜便要除掉這個禍害!”
“你盡管可以去,”林祈年好整以暇地說:“你可以選擇做一個遊俠,快意恩仇,殺掉江別鶴,流竄在山川叢林之間。但是我不能夠,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你不就是要報仇麽?我們可以提劍殺入雲都,藏於暗處,把江閹刺殺!”
“你說的這事情,我前兩年便想過,只是現在我思慮成熟了,自然不去做這等春秋大夢,更不會去辦這等蠢事。江府養有門客死士三千,每日出行更有策玄衛甲兵開道,想殺他的人從雲都城排到了九曲關,至今還沒有人成功,你別告訴我,你我去了就不是自投羅網。”
容晏本來用手揪著他的領口,此刻隻好訥訥地松開,垂喪著頭問他:“那你到底想要怎麽做?總該先給我交個底吧。”
“陳國將於今年春季青黃不接之時,舉大軍攻打九曲關,企圖一舉滅掉周國。我就是在等這個時機。”
容晏一臉狐疑地看著他:“像這樣的敵國機密,你怎麽會知道的?”
林祈年表情依然是那樣平靜:“師尊有一位弟子,是陳國天鷹關總兵薛起芳,他今年上山寫《世俗見聞行止》,他那本冊子我偷看了,裡面疏漏出一兩句,我從中推斷出來的。”
“如果你推斷有誤呢?如果陳軍不來呢?”
“我的推斷不會錯,肯定會來的。”
“就算是陳軍來了,你又能做什麽?”
“陳軍四月會來,攻下九曲關,甚至會拿下整個鳳西郡,但到六月份會全部撤出,曲門,安曲縣和鳳西郡,會有兩到四個月的權力真空期,我要利用這四個月的時間,收攏殘兵,把這一帶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容晏攤開手,有些無奈地問他:“你怎麽知道陳軍六月份會撤軍?萬一他們不撤呢?你的如意算盤不就落空了嗎?”
林祈年咧開嘴笑了笑:“他們會撤的,如果曲門一帶失守,整個大周國就會變成陳國的囊中之物。蔡國和商國是不會答應的,陳國滅掉大周,接下來最危險的就是他們。屆時蔡商會聯手攻陳,陳國余下兵力沒有能力應付兩國的夾攻,只能將攻周的大軍撤回救援國都。這種圍魏救趙的把戲,歷史上可是有很多例子。”
容晏隻感覺腦袋裡嗡嗡直響:“圍魏救趙?這又是什麽典故,話說,這些都是你推斷出來的?”
“當然,我在儀山上的時候,就獨自分析天下大勢,推演了無數遍。就目前來看,我們這個岌岌可危的大周國,還是有很長壽命的。”
容晏又湊近他低聲問:“你說了這麽多,又是天下大勢,這和殺不殺江別鶴有什麽關系?”
林祈年又笑了,笑容很溫和,內裡卻帶著無窮的冷意:“因為我需要用這位江太師侄子的血,把曲門寨全體軍士,至少是核心人員都綁到咱們的賊船上去,這種事情,只能在亂軍中去做。”
容晏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直到把自己都盯得心虛,才轉過身去故作瀟灑地說:“祈年兄,我在山上整整和你玩耍了六年,今天才了解到你的皮毛,原來你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嘿,”林祈年露出了一口白牙:“謝謝誇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