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門外有軍官舊屬,正在給老校尉送行,容晏拋卻愁緒,也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衣褲上的塵土說:“我們也去給劉師兄……”
林祈年把一根手指豎在嘴邊,低聲說:“師門規矩別忘了——”
“劉世伯,好,劉世伯,”容晏用手掌輕輕在自己的臉上抽了一下以示懲戒。
夜色正濃,劉闖走路悄無聲息,連同他的馬兒都是落寞的,心中有說不出的酸楚。
他從軍十載,不知經歷了多少惡戰,身上刀疤叢生,才升到從七品的步騎右尉。可人家世家貴胄子弟卻不費一絲力氣便可升遷,不免讓他心寒。
“校尉大人!校尉大人!”
從營寨中走幾十名漢子,都是寨中的軍官和他平時的心腹,林祁年和容晏也在其中。在這漆黑的夜中,他們的眼眶中反射出幽怨的光芒。
“校尉大人要到何處去?”
劉闖苦笑一聲:“還能到何處去?我暫時也只能到鳳西府左毅衛先鋒行轅處等候安排,時候不早了,你們都回去吧。”
“大人,”軍漢們淒涼地說道:“剛來的這位,一看就知是草莽跋扈之輩,大家夥落到他的手裡,怕是今後的日子沒有盼頭了。曲門寨這樣的兵家重地怎麽能交到這種人手裡?”
“沒關系,他乾不了多長時間,人家是下來鍍金的,這種小地方容不下。我走後你們都好好管束手下的士兵,每日加強訓練,萬不可有任何懈怠。”
“大人放心,我等定不負所望。”
劉闖又把目光投向林祁年和容晏,拍拍他們的肩膀說:“兩位賢侄,我走之後你安心在軍中呆著,暫且忍耐。”
“各位,告辭了。”
大家站在寨門口眼巴巴地望著劉闖牽著馬消失在官道的盡頭。
此刻,那江校尉就盤坐在大帳頂上,手中捧著一根腥膻的羊腿,邊啃邊說:“想不到那劉闖在曲門寨挺得人心,居然這麽多人相送。”
他身旁一位老者,微微彎腰低頭道:“就算再得人心那又如何,我大周軍製,校尉以上軍官都要施行輪換製,不論你多麽能乾,把一支軍隊帶上不超過三年,須得交到別人手裡,就是為了防止這兵將勾連,形成氣候,威脅到朝廷。”
江校尉把那羊腿順著篷頂滑了下去,正好落到營帳門口,值守的黑甲軍小卒猛地看到落下來的羊腿,那腿上的貼骨肉還有好大一塊呢,雖然沾上了很多的灰土,但稍微撣去還是能吃的。
他使勁兒地咽著口水,想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把那羊腿給撿起來。可剛彎下腰,一條黃狗已然衝了過來,把羊腿夾在口中,吭哧吭哧地啃食著。
小卒不由得惱了,老子先看見的肉,倒讓你這隻畜生給搶了先!
他抬起腿去踢那黃狗的頭,但黃狗絲毫不畏懼他這小兵,炸著毛嗚嗚了兩聲,撲過來在他的腿上咬了一口。
“哎呦!你這死狗!”小卒抬起腳在狗背上連著踹了兩腳,痛的那狗直哇嗚亂叫。
一個巴掌從背後蓋了過來,直打得那小卒眼冒精光,江校尉又一腳將他踹倒,惡狠狠地在他的身上補了幾腳。那黃狗得了主人的勢,愈發凶暴起來,在他的身上連著撕咬了好幾口,把個小卒咬得鮮血淋漓呻吟不止,卻不敢反抗。
“你這畜生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打我們家阿黃!”
小卒慌忙跪趴在地上求饒:“校尉大人,饒我一回,屬下真不知道這是你的狗!”
那黃狗依然鍥而不舍地在小卒的身上撕咬著,
如果不是有這一身的黑甲,估計能把他給撕碎了。 “扁三!”
“你個癟犢子的給我過來!”
那位叫扁三的軍官慌忙從營帳中跑出來:“出了什麽事,校尉大人!”
“看看,”江別鶴氣急敗壞地指著小卒說:“看看,這就是你的人!跟我們家阿黃搶肉也就罷了!竟然還敢踢它!”
那扁三怒眼一瞪,抬起鐵靴踩在小卒子肩膀上:“小六子,校尉大人說的可是真的?”
小六子抬頭惶恐地哀告:“扁三哥,我真不知道這是校尉大人的狗。”
扁三二話沒說,提起馬鞭對著小六子一頓猛抽,痛得這小卒在地上連番打滾,其間伴隨著黃狗吠叫撕咬的聲音。
沒過多久,這位策玄衛最底層的小卒子便昏厥躺在地上,扁三收住了手裡的馬鞭,而那黃狗,也似乎覺得咬一個半死過去的人沒啥成就感,銜起自己的戰利品羊腿骨跑到營帳後面去享用。
容晏站在遠處望著這一幕,牙根兒都咬得有些抽筋,扭頭去問林祈年:“你看,怎麽樣?”
林祈年淡淡地點了點頭:“很好。”
容晏吃驚地看著他:“這還很好?”
“說明他真是江閹的親侄子。這對我們來說,很有利。”
容晏不明白他心中所想:“這怎還有利了?”
這正是林祈年所期望的,如果江別鶴連自己的親兵策玄衛都不當人來看,那這曲門寨的一千軍士在他眼中,也就形同走獸了。只要這個家夥能惹起眾怒,他才好綁架更多的人。
“要不要,背地裡給這姓江的一點兒教訓。”容晏已經躍躍欲試。
“不要,先放養著,他蹦躂得越歡,越凶殘,對我接下來的計劃越是有很大幫助。“
容晏搞不懂林祈年葫蘆裡賣的到底是什麽藥,隻好在喉嚨裡咕噥了兩句:“一個雲都來的紈絝子弟,對你能有什麽幫助?”
“你沒聽說過鄭莊公收拾叔段的故事?”林祈年隨即自嘲地搖了搖頭:“你當然沒有聽過……”
“鄭莊公,鄭莊公是誰?”
林祈年沒有回應他的追問,只是頗有興致地看著遠處的將校大帳。
那江別鶴把紅色披風甩在身後,無趣地回到大帳中,踱步躺回到床榻上,對跪坐在草席上的歌妓擺擺手:“沒事兒,繼續唱你們的。”
扁三腆著臉跟進大帳,彎腰笑著問:“公子這回可消氣了?”
“叫什麽公子?誰是你公子!軍中只有上下級!”
“是,是,是,看我這張嘴!該打!”扁三裝模作樣在自個兒的臉上扇了兩下。
江別鶴看著他這樣子就來氣,揮揮手:“行了,沒你的事兒,滾吧!”
“喏。”扁三佝僂著肩膀轉身往外走去。
“呔,等一下!”
江別鶴捏著腦門兒好像是想起了什麽事,對回過頭的扁三說:“你親自去傳個話,叫那新來的兩個小子別在火頭軍當什麽什長!給我到下面的步兵隊或是馬隊當小兵去!”
對於為什麽江校尉朝令夕改,扁三沒敢多問, 連忙跑出去傳話了。
江校尉心裡還是有自己的小算盤的,那火頭軍是軍隊中的肥差,有道是廚房有人好吃飯,朝中有人好居官,火頭軍那點兒小小的權力,稍微懂點兒世情的人都能拿捏得出來。江校尉雖然自己沒有什麽得意的人要用,但兩個小子不懂規矩,連丁點兒的孝敬銀錢都不給使,就算他先前賣那劉闖的面子,但劉闖一走,茶水早就該涼了,他還等著把這位置給待價而沽呢。
扁三也算是聰明懶散人,這種事情犯不上他親自去宣令,隻把管後勤的隊正史江和管騎兵的隊正宋橫叫過來,背負著雙手擺出親兵隊長的威勢:“史隊正,今天下午不是收了兩個小兵嗎?他們何德何能,剛來就到火頭軍當什長?”
史江連忙拱手說:“扁隊長,這是江校尉給屬下的命令啊。”
“江校尉,改了,吩咐你去叫那兩個小子當小兵去,他們來的時候不都帶著馬嗎,就到宋橫你的馬隊去。”
兩人雖然將信將疑,但也不好親自去問江校尉,隻好抱拳說:“喏,我們這就去安排。”
史江隊正只是對江校尉的行為感到好笑,便搖著頭往火頭軍的營帳中走去。
林祈年和容晏在營帳中同一幫夥夫相談正歡,抬頭看到史江走進營帳,連忙站起來迎接:“史隊正,不知有什麽吩咐?”
這位精明的漢子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兩位兄弟,江校尉又重新有了安排,要你們兩個去宋橫的馬隊去當騎兵,你們來的時候不是攜帶有馬匹嗎?校尉大人恐怕就是這個意思,人盡其用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