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常勝聽到乾爹的決定,頓時面露苦色,就算他不懂為政,也知道這是倒霉差事。但他不敢當面就跟江耿忠抗議,除非嫌腦袋長得太穩。
劉汝更早就有心理準備,更是連苦色都不敢流露,只能把鬱悶給憋在肚子裡。
李綱畢竟是皇命欽差,也算是同朝老臣,他是敢跟江太師倒苦水的。
“聖公,鳳西郡被陳國鐵蹄踐踏之後,生靈塗炭,民生凋敝。如今越豐倉又被大火燒毀,隻憑我們三個人頂著腦袋去鳳西,無錢無糧,到時候別說恢復政務軍務,只怕連命都會丟掉。”
江耿忠看著李綱愁苦的臉龐,眼角好似淚珠要掉下來,不由得笑出聲音:“你這副哭喪樣子,為什麽不給皇上露。”
李綱像委屈的小媳婦兒似的不說話,心中腹誹跟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哭訴有用嗎,您老人家才是真正大周國管事兒的。
“不用跟我裝可憐,你是吾江門的人,吾怎麽會讓你空手前往鳳西。”
“卞常勝!”
卞太監慌忙跪地領命。
“明日帶著吾的手諭,去戶部府庫領取米糧兩萬石,白銀三千兩,作為你們這次經略鳳西的錢糧。”
“劉汝更!”
“末將在!”劉汝更雙手拜伏跪在了地上。
“你拿著吾的一封手諭,前往鳳西後從慕容凱驍果衛中調五百兵馬,作為你左毅衛大軍的基礎。”
“末將遵命!”
江太師坐回到繡塌上,有些疲憊地揮了揮了手。
李綱和劉汝更明白,他們這些外臣可以告退了。
二人向江太師拜叩後,劉汝更心思重重,抬腿準備離去。李綱臉上仍然愁眉不展,那兩萬石糧食,三千兩白銀對他來說是杯水車薪,無法解救鳳西的危局。
劉汝更想的,卻是別的事情,他那天在越豐倉看到的詭異謎團,此刻突然從心底湧了上來。三十萬石以上的存糧不翼而飛,這其中必然有玄機,也隱藏著危險。
他若不是處在左毅衛先鋒的這個位子上,自然可以當做沒有看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但這倒霉差事偏偏讓自己給碰上了。
他其實最害怕的是,那招兵的告示和三十萬石的存糧聯系在一起。無論誰有了這三十萬石存糧,都可以招出兩萬的兵馬。有這樣的實力都可以和驍果衛抗衡,自己帶五百人前去收編,到底是誰收編誰還兩說。
劉汝更的身體就這樣凝固在閣中,他想轉身去稟告太師自己的猜測,但猜測終究只是猜測,糧食萬一真的像副將所說那樣,是被陳國人傾倒進了越河中,萬一自己的猜測是子虛烏有,他肯定要在太師府中掛一個嘩眾取寵,危言聳聽的名聲,那他的前程也就徹底終結了。
他長久以來一直抱著少說少錯,多做多錯的原則,避免承擔責任。沒有十足把握的話,就這樣說出去,有點兒太危險啊。
乘風閣的內侍看見他站在原地發呆,便走近拱手問道:“劉將軍,為何呆著不走?是有別的事情麽?”
劉汝更從沉思中怔醒,連忙搖了搖頭說:“沒事,末將這就走。”
他就這樣放棄了給自己長臉的機會,跟在李綱身後昏昏然往外走去。
內侍看著他的身影,站在旁側哼笑了一聲:“不過官升了一級,做了個四品的先鋒將軍,就高興得發了呆,這要當了大將軍,還不得樂瘋了?”
卞常勝終於得了空,跪在江耿忠面前委婉求告:“乾爹,兒子在是舍不得您,
想留在你老人家面前侍奉。自從外派監軍以來。兒子日夜所夢見的,都是乾爹的訓斥兒子的樣子,同時又擔心這些下人照顧不好乾爹的身體,這讓兒子怎麽放心離去。” 這話也就只能騙騙他自己,江耿忠靠在榻上斜睨冷聲說道:“你也別嫌棄這差事苦,從哪兒跌倒了,就從哪兒給吾爬起來,休想推諉給別人。這鳳西的差事你若是乾不好,以後就別在吾面前丟人現眼,回皇宮裡給太妃們當差去吧!”
這話不可謂不重,卞常勝乖乖地收起了心思,下面不知都多少小太監都盯著這十虎排位,他要真被趕進了后宮,這輩子怕是再無出頭之日。
他隻好假裝揉淚兩滴,向乾爹告退離開了乘雲閣。
……
李綱和劉汝更從江府雲華台走出。作為以後要在一起共事的上下級,劉汝更很謙恭地和李綱閑聊了幾句,便要前去城中下榻驛館歇息。
這時一輛華貴的馬車停在了雲華台門外,車頂上有鎏金銅鶴,華蓋流蘇,車廂木紋精美,雕有祥雲圖案,周圍還掛了許多朱佩玉飾。
幾名穿著青色綢服的奴仆將一對老頭老太太扶下馬車,李綱站在不遠處神情恭敬,劉汝更卻好奇地旁觀。
這對老夫妻穿著華貴錦袍,身上配飾金光閃閃。他們臉色紅潤,卻土氣未脫,眉眼中藏著小民的精明與市儈。若不是身著錦衣,很容易把他們誤認為西街上賣豆腐的王叔王婆。
老夫妻攙扶著從雲華台府門進入,李綱連忙朝他們作揖行禮:“侯爺,夫人。”
夫妻倆只是漠然地嗯了一聲,也並非是他們高傲,只是整天被人行禮慣了,也不認識這些官員誰是誰,反正是都比咱官兒小。
劉汝更連忙跟著李綱作揖,老夫妻已經進去了,絲毫沒看到誰誰誰。
李綱回頭對劉汝更道:“這是江太師兄長,富德侯爺,以後碰上千萬不可失了禮數。”
……
富德侯夫婦在家丁的攙扶下哼呀地爬石階,停下來歇了一歇,抬頭望著半山腰的乘雲閣,喪氣地抱怨道:“老九也真是的,住這麽高的地方,每次來見他還得爬天梯。”
扶在他身旁的管家想笑卻不敢笑,天下不知有多少人想爬上這座山進乘雲閣,夢寐以求可望不可得,也就只有侯爺敢吐糟太師。
“你老人家慢著點兒,快到了。”
夫妻二人在管家攙扶下來到乘雲閣門廊,內侍連忙上前參拜:“小羅子參見侯爺,夫人,恭祝侯爺夫人萬福金安。”
侯爺平素是最愛給下人賞錢的,但這次他心裡有急事兒,隻擺擺手說道:“別弄這虛禮了,我們要求見太師,這會兒是不是有客人?”
內侍滿臉堆笑說道:“侯爺不管何時來,都可以直接進去。”
此刻江太師正坐在內堂繡塌上,聽府上門客穆先生給他將先賢典故,想要做聖人,前賢可是有不少借鑒的例子。
富德侯夫妻迎面走來,穆先生隻好停止了宣講,低頭準備告退。
“穆先生,無妨,您是我府上第一客卿,家事國事都不避諱。”
穆先生點了點頭,安靜地側立在旁邊。
富德侯夫婦上前跪地參拜:“叩見聖公。 ”
“關閣門!”
站在下方傳話的小太監喊道:“關閣門。”
侍女們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鑽了出來,將十三道閣門關閉,寬敞長閣變作了一個個獨立的房間。
江太師連忙上前把富德侯夫婦扶起:“哥哥,嫂子,你們這是作甚,快起來。”
富德侯夫婦先是愁容滿面,繼而老淚縱橫,跪在弟弟面前抽泣不止。
“這到底是怎麽了?”江耿忠吃了一驚,哥嫂想必有什麽了不得的事情,不然絕不會如此愁苦。
老夫妻啼哭之後聲音哽咽,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到底是怎麽了,你們到底是說話啊?你們不說咱怎麽替你們做主?”
富德侯夫婦連忙拭去淚痕,顫巍巍地從地上站起來。江耿忠抬手召喚內侍:“去,給侯爺和夫人搬兩把椅子。”
老夫妻倆安穩坐下,才歎著氣說:“我兒別鶴,他怕是回不來了!啊!”
江耿忠聽得一頭霧水:“啥,怎回事兒?別鶴不就在雲都嗎?”
“沒有啊!他去了邊關,去個叫什麽寨的小地方當校尉啊!”老侯爺一邊啼哭一邊講述:“那個地方兒不是被陳軍攻破了嘛!可鶴兒他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到現在沒回來啊!”
江耿忠倒吸了口涼氣,低頭問哥嫂:“是不是九曲關!曲門寨?他怎麽到了那種地方?誰讓他去的!”
“對,對,對,就是去了曲門寨,唉呀,我的個兒啊。”富德侯夫人突然醒悟過來:“哎,不是叔叔你讓他去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