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爺驚疑了半晌,才道:“你是說,從西隴伯家商隊裡追出來的人,是匈狗?”
蕭亮重重的點頭,帶著仇恨的口吻道:“我絕對沒有認錯,雖然他們是國朝的打扮,但我和匈狗交戰數次,是絕對不可能認錯他們的!”
蕭文冷靜的問道:“亮叔,你的意思是說,匈狗借助西隴伯家商隊的掩護,偷襲了離境塞?”
蕭文挑明了蕭亮話語中的潛在意思。
離境塞的淪陷,蕭文一直深深不解——當時武朝重兵集結,近萬的匈族騎兵,是怎麽繞到了離境塞的後面?
當時還是戰時,離境塞處於封城狀態,為什麽會被沒有攻城器械的匈族輕易破城?
如果蕭亮沒有撒謊,那麽這一切就好解釋了——有人在暗中扶持匈族,幫助匈族偷襲離境塞,結合之前西隴伯家的商隊,那麽,這個人就是在代州權勢顯赫的兩大貴勳之一的西隴伯一家。
可是,西隴伯一家的權勢,都是建立在武朝存在的基礎上,暗中通敵幫助匈族,對西隴伯一族,有什麽好處?
蕭文漸漸糾結起來,他實在是想不到西隴伯一族的動機,沒有動機的話,為什麽要通敵?
投靠匈族?
開玩笑!
雖然匈族看似無比強大,但在武朝人的眼中,匈族就是飲毛茹血的野人,與國同休的貴勳,又怎麽可能溝連這樣的敵人?
蕭文他實在找不出其中的動機。
但莊裡的其他人卻不然,蕭文挑明了蕭亮的意思:是西隴伯一族通敵,導致了離境塞的失陷,導致了上任莊主蕭鎮軍的陣亡。
早知道蕭亮所說的蕭定軍,此刻陰沉著臉,滿目的殺氣,而其他人,也都各個神色複雜,有人恨意滔天,有人卻驚悸不安,也有人驚怒交加,恨不得現在就拎刀去報復。
但終究,大多數人都漸漸冷靜下來,一想到西隴伯這樣的龐然大物,無力感油然而生。
邊州尚武,生離死別又見的極多,真要是到了舍命的時候,他們不在乎自身的這條爛命。
匈狗襲來,他們為了家人鄉親,一次次拿命去搏,哪怕是沒有撫恤,死後只會留下寡妻少子和年邁的父母,面對死亡,他們依舊不在乎!
依舊敢去搏!
因為他們知道,縱然自己死了,自己所守護的人,依舊會安然無恙的活著,哪怕苦些、哪怕累些,可依舊能活下去。
可是,西隴伯這樣的龐然大物呢?
他們可以為了義去搏,可以為了一腔熱血去搏,可是,西隴伯這樣的龐然大物,會輕易抹去他們為之守護、為之付出的一切!
蕭文注視著所有人的神色,看到他們從驚怒到悲歎,從殺氣騰騰到面色絕望。
他知道,這些人終究是在顧忌。
牽絆!
名為親情和責任的牽絆,讓頂天立地的漢子變的畏縮!
“這件事,不要聲張!”三叔公最先冷靜下來,他站起環顧四周,目光在蕭文還蕭定軍身上停留的時間最久,他道:
“這件事莫問真假,莫問虛實,就當做是沒有發生過!”
“怎麽能當做沒有發生?”蕭定軍騰的一下站了起來,他怒道:“三叔公,我的兄長因為西隴伯通敵戰沒疆場,我們莊子因為西隴伯通敵戰死多少人?怎麽能當做沒有發生?怎麽能當做沒有發生!”
咚咚咚
“那你想怎麽樣?”三叔公用力的將手杖在地上敲擊:“報仇嗎?拿什麽去報仇?那咱們莊子幾千條人命作為失敗的代價嗎?”
面對三叔公憤怒的詰問,
蕭定軍無力的坐下,蕭家莊是他的根,為了報仇,他怎麽敢賭上全莊三千余人的性命? “這件事,就當做沒有發生過!蕭亮,忘了這件事!以後,誰都不許提!”三叔公強硬的表態,凝望著在他看來還處在叛逆期的蕭文,他的意思非常明顯,就是不信任蕭文。
“三叔公!我忘不了!”蕭亮梗著脖子:“我現在一閉上眼睛,就會想起莊主他們!我怎麽能忘掉?我們可以死,可以被馬踏碎、可以被亂刀砍碎,可以被亂箭射死,可是,憑什麽我們要被身後的冷箭殺死?”
“我爛命一條,”蕭亮慘笑:“既然三叔公覺得不值得,那我自己去報仇!匹夫一怒,無非是血濺五步而已。”
“胡鬧!”三叔公氣怒攻心,狠狠的用手杖敲擊地面:“你爛命一條,可你身後是咱們莊子三千多號人!你難道要把他們逼到絕路上嗎?”
“我不會牽連莊子的人!”蕭亮決然道:“我會毀掉這張臉,哪怕是死了,有沒有人會順著我這個早就死掉的人找到莊子!”
蕭亮的話讓不少人意動,蕭二壯騰一下站起來:
“算我一個!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老子也是爛命一條,狗日的讓咱們莊子折了那麽多人,憑什麽不殺回來?”
“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老子割面同去!”
蕭二壯的話說完, 幾個熱血的漢子激動的跟著站了起來:“三叔公,咱們蕭家莊立莊五十多年,後山的墳堆埋了多少屍骨不全的先人?咱們對得起武朝!憑什麽狗日的西隴伯敢朝咱們下手?”
“對!狗日的敢朝咱們下手,咱們必須殺回去!就像亮哥說的,咱們割面割斷和莊子的聯系,狗日的想要找人也沒地方找!”
三叔公看著突然間沸騰起來的漢子們,氣的直哆嗦,手指著叫囂著割面去復仇的後輩,半餉說不出話來。
啪!
“你們要造反嗎?”八爺看到三叔公被氣的哆嗦,大手狠狠的拍在了桌子上吼道:“難道三叔公就不想報仇嗎?”
“三叔公難道就真的想息事寧人?可是,咱們這麽大的莊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一旦有蛛絲馬跡被察覺,整個莊子就會面臨府兵乃至戰兵的報復!”
“最好的後果,就是我們上山落草成為人棄人厭、任人捕殺的山民!要麽像張家一樣,淪落到草原上做人不人鬼不鬼的棄民!”
八爺的呵斥,讓剛才躁動的人心像是潑了冷水一樣,瞬間冷了下來——舍棄莊子,變成山民或者棄民,對得起先人的付出?
蕭定軍慘笑,悲嚎:“這他媽什麽狗日的世道啊!”
一旁的蕭長生拳頭一遍一遍的緊握然後松開,最終狠狠一拳砸在了結實的實木桌子上。
“我是莊主。”
就在這個時候,蕭文乾淨利索的站了起來,指著自己重複道:“我是莊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