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卸的是鹽貨。從辰時到未時,四個時辰,一百斤一個的鹽袋,劉不知扛了一百五十四個。收工時,孫工頭往他手裡塞了四十錢。
劉不知掃了一眼:“多了。”
孫工頭看了看左右,低聲說:“給你你就拿著。還有這個。”他遞了一件衣服過去,“你嬸子給你做的,你這件肩膀都快磨穿了。”
劉不知雙手接過:“謝謝。也替我謝謝嬸子。”
“快去吧,別讓別人看見。我這樣厚此薄彼,讓人心裡不舒服。對了,你小娃娃少喝點酒,小心以後生不出娃娃。”
劉不知沒心沒肺的笑著,與孫工頭拜別。
劉不知飛快地跑在悶熱的市集上,直奔“糖人錢”的鋪子。“糖人錢”,顧名思義,是一個姓錢的吹糖手藝人。因為他的手藝太過高超,以至於大家隻認他的糖人,卻忘了他的名字。“糖人錢”吹捏出的花鳥魚蟲,人物百態,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再配上他祖傳的飴糖製法,使經他手製出的糖人個個香甜可口,不單單小孩子愛吃,喜好甜食的大人也都每日前來排隊購買。這“糖人錢”做糖人有“三不做”:早於辰時不做,晚於未時不做,風雪雷雨不做。
劉不知跑到“糖人錢”的面前,日晷剛好落在申時上。
“糖人錢”站起來,對著劉不知美美的抻了一個懶腰,準備收攤。
劉不知急了:“先生,先生,老先生!您行個方便,再做一個行不行,隨便什麽都好,我是從碼頭一路跑到這裡來的……”
“糖人錢”根本不理,這種人他每天見得多了。手藝人有手藝人的規矩,規矩就是他們的尊嚴,過了未時,說不做就不做。
劉不知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背對著“糖人錢”,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一股鑽心的疼,把他的眼淚一下子激了出來。
“玉兒,玉兒!哥哥無能,哥哥有負爹娘的在天之靈,非但照顧不好你,連讓你死前吃一次你最愛的糖人都做不到。明天,哥哥一定準時來給你買好多好多的糖人,讓他們陪著你去那個世界找爹和娘。這輩子哥讓你吃了太多的苦,有了這些糖人,我們玉兒下輩子過甜蜜的生活。玉兒,玉兒啊,你不要怪錢伯伯,要怪,就怪哥哥的腿不爭氣啊!”
說罷,劉不知在眾人的圍觀下一邊抹著眼淚,一邊“一瘸一拐”的往草房的方向走。
眾人議論紛紛。
“錢老爺子您行行好吧,咱們都是窮苦人,可幫一幫這小瘸子吧。”
“是啊是啊,這小姑娘一命嗚呼,再多的糖人給她又有啥用嘛。”
“我看這老錢頭也忒不講情理了。”
“可不是,這也不做那也不做的,讀書人怎麽說這話來著,對,挾技居奇!”
“恃才傲物!”
“鐵石心腸!”
“無情無義!”
……
“糖人錢”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聽著這話越來越難聽,他怒吼道:“滾滾滾,都給我滾蛋!一群鬥大字不識一升的白丁,在老頭子這兒賽什麽成語!說不做就不做!”說罷,提著工具一把推開倆人,從人縫中擠了出去。
劉不知心裡暗罵了“糖人錢”十幾遍,咬著牙“一跛一跛”地離開了人群。
一直“演”到出了市集,劉不知終於可以正常走路。他心想:也不知玉兒在家乖是不乖,答應好的糖人也沒買到,估計這小祖宗又要生氣。想到這兒,他突然愣了。
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
他的心裡竟然有了牽掛。 他想起以前母親問他:“安國,再給你添個妹妹可好?”
“不好。”
“為何不好?”
“有了妹妹,你和爹就不疼安國了。”
“傻孩子,有了妹妹我們也最疼安國啊。”
“那妹妹誰疼?”
母親寵溺的摸摸他的頭,眼裡是化不開的溫柔:“安國疼啊。”
劉不知正出神,突然一柄飛鏢迎著面門飛來。
劉不知彎腰飛快,堪堪躲過。只見一蒙面黑衣人,眉毛雪白,眼珠赤紅持劍從天而降,向他劈了過來。
劉不知一掌向地上猛拍一下,借力迅速直起身子,右手抽出承影劍,硬接了這一招。刺客的劍沒有斷,這讓劉不知心裡一驚。這人的劍招極其霸道,承影劍在劉不知手中悲鳴不止。劉不知用力一握,止住了劍身的余震。
此人絕對是高手中的高手,而且絕對不是江湖的草莽。能接承影劍而不斷,他手中所執之劍定是和承影劍不相上下的名劍。此人必定出自名門。劉不知的大腦飛速的旋轉,他是誰,或者說他是誰的人?玉兒呢?他有沒有去過草房。一想到這裡,劉不知心裡一陣發慌。
關鍵時刻,他從沙場上淬煉出的鋼鐵意志在此刻穩住了他的心神。孫子曰“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他自己的斤兩,他再了然不過。如果能拚一個平手,他便要將這場爭鬥打成持久戰,活活拖死他。論體力,他自信不輸任何人。
就是這個錯誤的認識,讓他陷入了孫子的另一個判斷。
“不知己,不知彼,每戰必殆。”
劉不知劍招狠厲,每一劍都是沙場一招取人性命的絕招。只要中了任意一劍,便是立死,絕無生還之理。黑衣人漸成守勢,卻也見招拆招,一一擋住自己的命門。
外人看來,劉不知此時劍越出越快,黑衣人左支右拙,樣子越來越狼狽,應是劉不知佔了上風。可是身在局內的劉不知卻是越打越心驚,這黑衣人氣息平穩,絲毫不亂,其應對之穩重、得體,劍法之利落、精準,使劉不知殺氣騰騰的劍招碰上他的劍便如石沉大海,再不見一絲波瀾。
而且,一種說不清道不明,卻異常強烈的違和感在劉不知心中越來越強烈。
突然,他撤下劍招向後一口氣退了十步,將承影劍向地上一擲,盤腿一屁股坐下,喘著粗氣擺手道:“不打了,不打了!”
黑衣人聲音沙啞,他距離劉不知已有一段距離,可說話的聲音大得就好像是貼著他耳朵吼一樣:“你說不打便不打了?”
果然是內家的高手。還好沒繼續傻乎乎跟他拚耐力,也許敵人只是出了點汗,劉不知自己就要力盡而亡了。劉不知皺著眉揉了揉耳朵:“喂喂喂!知道你內力強行不行?說話就好好說話,把內力融進去顯擺個什麽啊,震死我了!”
黑衣人冷聲道:“別廢話,拿起你的劍,接著打。”
劉不知兩個手指把耳朵堵住,大聲喊:“打什麽啊打, 我根本就打不過你,而且你也太不尊重人了吧。你使出四分力,優哉遊哉,像貓玩耗子似的,看著我賣力出醜。你壓根就不是來殺我的,是來試我的。老鬼,你說你這麽沒有殺氣,對得起你這身行頭嗎?”
黑衣人大怒,鋪天蓋地的殺氣瞬間籠罩住劉不知:“你說誰老!”他提劍,一步一步像劉不知走了過去。
劉不知急了:“喂喂喂喂!冷靜啊高手!你多大歲數了還那麽在意容顏?停,停,停!我說,派你來的人既然是要試探我,肯定不是要我命對吧?你可別給自己加任務啊!加任務你自己不好交差啊!媽媽的你是要欺負死我啊,我打不過你你也別欺人太甚!”
劉不知撿起承影劍擺出架勢要殊死一搏。
黑衣人停下了腳步,冷聲道:“北境的劉不知,也不過如此。”說完,他白了劉不知一眼,長劍入鞘,轉身走了。
劉不知驚魂未定地站在原地。有生以來第一次,他遇到了除他師傅外,他自認為無論怎樣都打不過的對手。想想今天在生死邊緣的徘徊,他不禁心有余悸。那個白眼在他腦海裡快放、慢放了無數遍,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他自言自語道:“這眼神怎麽好像有股胭脂氣?莫非……莫非她是個女子?”這個想法讓劉不知大吃一驚。
他自言自語道:“哪兒有聲音那麽粗的女子啊!”
糟了,還不知玉兒怎麽樣了!劉不知一條腿已經邁了出去。
“你是劉不知?北境軍的劉不知?”
“糖人錢”,不知何時出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