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同講下來，這孫博卻並沒有被唬住。

　　“你依然是在偷換概念，我們現在探討的在於是不是、而非為什麽，你一口咬定情況就是這樣、然後給我一同論述，不管聽上去多有道理、其實都是在你語言引導之下做出的判斷，你這種誤導，我不能接受。”

　　“欸，那麽問題來了，”墨鬥回道，“不管我說什麽，你都可以這麽講，那該如何去探討呢?不過你這也是人之常情，畢竟人都是隻願意去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東西的。”

　　孫博身子傾回了桌子上，眼神中稍微有了些認真，“不錯，這就是所謂確認偏誤效應，人家說小孩子才會追求對錯與否，一般人都會覺得這是在批評他們幼稚，但我認為，這是因為他們的世界觀還沒有完全樹立起來、對很多事物的理解還不深，這一點，他們嘴上不願意承認、但潛意識裡卻是清楚的，所以，跟小孩子爭論才有價值，因為可以爭出個勝負，但如果是已經篤定了自己的xin仰，你跟他說什麽都是沒有用的，一根香蕉永遠不可能變成紅心，那當然也不需要浪費時間去染，看見了不想吃，直接扔了就是了。”

　　墨鬥一聽，對這孫博瞬間佩服了起來。

　　知道自己說不過，趁著墨鬥話還沒完全說開、剛想舉其他遊戲吃商人號的例子的時候一通胡扯給糊弄過去了，一副堅決要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上。

　　也好吧，畢竟有些事情三言兩語確實講不清楚，人家做自媒體的，不管實際情況怎麽樣，工作還是應該站在中立視角，不應該對某部分人群產生偏頗的看法，姑且也算是頂了個“記者”的身份，很多時候，感性是不應該有的，否則很容易被人挑撥帶了不該帶的節奏。

　　只聽孫博繼續道，“楚先生，有一點我必須要重申，我們公司從事的，是自媒體行業，關鍵的不在於實際情況是怎麽樣、而在於怎麽樣才能最大限度得幫助觀看我們節目的觀眾朋友，你想要幫助他們、首先就得取信於他們，基於這一點，貿然拋出某些驚世駭俗的言論、我不認為這是一個理智而恰當的行為。”

　　講的倒是道貌岸然。

　　“是嗎?但我對此，卻有一點點不同的看法。”

　　“願聞其詳。”孫博身子又靠回了椅背，而後很隨意得衝著墨鬥揚了揚手。

　　墨鬥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到旁邊端了把椅子，坐下來之後方才回道，“我想請問一下，貴公司在進入這個行業之前，對市場有過調研嗎?”

　　“當然有了，這是最基本的職業道德。”

　　“職業道德，嗯……很冠冕堂皇的說法，然而和其他冠冕堂皇的說法有個共性，那就是毫無價值。”

　　孫博的眼神又亮了一下。

　　不待他發問，墨鬥繼續道，“敢問一下，貴公司采購這麽多設備、招聘這麽多虎將、每個人工作如此繁忙，究竟是為了什麽呢?是為了給觀眾朋友們提供幫助?這種話，你覺得能說服你自己嗎?能說服前來應聘的大家和他們的親戚朋友嗎?”

　　孫博有些語塞，“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些事，沒必要講，反正又沒電視台的人采訪，說那麽好聽有什麽意義呢?閣下是做面試的，那我隻談面試，上來一下子把格調抬那麽高，你認為，來面試的其中有幾個人會當一回事?你剛才也提過說對行業不了解的人來面試之前起碼應該怎麽怎麽樣，會這麽說，那說明你是認可對這行業完全沒有興趣的人來面試的，而且貴公司的面試屬於業務型面試，上來先把實際工作擺在應試者面前，直接考察他能否勝任，也沒有推廣自己企業文化的環節嘛，講那麽好聽的話，到時候，是否會變成反作用呢?”

　　孫博想了一會兒，卻是有點警覺……

　　還是強脾氣，死不認輸，把所有人都當成對手。

　　強點兒也好，心氣高嘛。

　　“其實呢，打開門做生意，高調子沒必要講，說來說去，任何一個行業，終歸就是為了一個錢字，開公司，不為了賺錢、還能為了什麽?”

　　孫博面露不屑，“楚先生，很抱歉，你這種想法，跟我們公司的企業文化確實不合。”

　　“哪裡不合呢?”

　　“你有權保持你的觀點，但你沒有權利用你狹隘的想法來評價其他同事的行為，你個人可能確實是奔著錢去的，但我們公司大部分人都是秉持著……”

　　話到一半，孫博又咽回去了，估計是不想給墨鬥口實說他“唱高調”。

　　一個很容易被他人觀點影響的人，這樣的人，並不適合面試工作，但做編導相關的事還是不錯的——能抓用戶需求嘛，墨鬥有點打算，如果真要投資，可以讓這個孫博轉崗。

　　卻聽孫博轉場繼續道，“總而言之，企業立足之本是為了盈利，但追逐利益的同時也應該要秉持自己的初心，任何行業，光有利益驅動是不夠的，特別我們公司是草創期，面對的競爭壓力很大，如果沒有其他方面的追求，遇到挫折了，該如何去應對呢?”

　　“孫先生，說的好，說的太好了，”墨鬥直接鼓起了掌，這可是發自真心的、啪啪作響。

　　然而孫博對此卻並不買帳，看他那眼神，很明顯把墨鬥這掌聲理解成了諷刺。

　　這可真是誤會墨鬥了，要諷刺，他有其他各種手段，犯不著鼓掌把自己手鼓疼。

　　鼓完掌，墨鬥繼續道，“孫先生講的確實很有道理，我個人也非常讚同，但有些地方的邏輯似乎存在顛倒”

　　“哪裡?”

　　“首先我承認，任何一家企業，都應該奔著為消費者服務的初心去，幫助他們，是天經地義的，這是原則性問題，這點我絕對讚同。

　　“但是，順序有問題。

　　“我想請問孫先生，你認為，成功的企業為什麽會成功、又為什麽能盈利?”

　　“這……”孫博一臉莫名其妙，但又不可能承認自己不知道，“這個問題很複雜，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講清的，但必須要重申一點，任何成功的企業，一定是站在客戶角度出發、以客戶之所需為自身之所求。”

　　“哎呀，如此說來，蘇先生對這個問題還是相當有見地的嘛。”

　　“不敢當。”

　　“只不過，這種見地，卻還有不完善的地方，我知道，孫先生你今天面試了這麽多人，肯定非常疲憊，現在不想講也是正常，但我今天沒什麽事情，孫先生不想講的事情、就由在下代勞吧。”

　　孫博有些尷尬。

　　墨鬥繼續道，“企業如何賺錢，這個問題確實很複雜，時也運也，很多時候、不是企業本身就能決定的，那麽我們單從這個行業觸發，貴公司是做自媒體的，看其他同行，變現手段有什麽呢?門路很多，比如說，收廠商保護費……”

　　孫博連忙坐起了身，“這種事情我們公司絕對不會接觸！”

　　墨鬥沒有管，繼續自顧自說著，“或者，做些網絡推廣，拉人做一些返利、理財、p2p……”

　　“這種事我們也是絕對抵製！”

　　“……再或者，直接向用戶收費……”

　　“我們是免費頻道，為了能夠幫助更多的人，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收費！”

　　“那麽，就是自營一些東西，比如說遊戲相關的雜志、外設、攻略本……”

　　“這個東西我們一……額，本著最大限度幫助我們的客戶獲得更好的遊戲體驗的原則，如果產品確實是有益的，那當然沒有問題了。”

　　反應還挺快。

　　“又或者，出售一些跟遊戲完全無關、但是也完全無害的產品，比如說賣點兒衣服，文化衫、cos服、零食之類的產品……”

　　這個孫博不知道該怎麽評價了。

　　“……最後，當然就是接廣告了。”

　　等了一會兒，孫博竟然沒回話。

　　墨鬥倒是樂了，“孫先生你認為最後一條怎麽樣呢?”

　　“啊?這、這個……額，當、當然是可以的啦，當然，我還是那句話啊，一切都看是否能……”

　　他自己都卡殼了。

　　先揚後抑嘛，上來先把尖銳的東西拋出來，讓孫博自己去踩雷，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踩了幾下，他自己沒勁兒了，碰到後面普通的手段反倒是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也是太緊張了，正常來說，氣定神閑狀態下肯定不會掉進這樣的陷阱。

　　估計也是因為李思月在旁邊吧，這孫博怕墨鬥講了太多陰暗的東西把人家小姑娘嚇跑，那就得不償失了。

　　聲音那麽甜，形象也好，天生就是做主播的料，就這麽跑了肯定是個損失。

　　墨鬥繼續道，“但不管是哪種途徑，總而言之，最後掏錢的肯定是觀眾，現在自媒體變現最普遍的手段——我說的正規手段啊，當然就是讚助和廣告費，但一般這種讚助合同，都不太可能是長期，競爭大嘛、而且受限於平台體量，宣傳效果都很一般，我相信也沒哪個利益不相關的大型企業會花錢長期投資自媒體，相關的，閣下剛才也講了不接觸嘛，不管到時候是否能照著你的想法發展，起碼現階段貴公司應該確實是這種情況在，這一點我是相信的;

　　“那麽事情就很簡單了，其他公司給了讚助，讓貴公司發貼片廣澳，歸根結底也是為了提振自己產品的銷量，又都是短期合同，那麽就完全是看觀眾買不買帳了;

　　“當然你可能會說觀眾掏錢取決於產品質量本身，然而，站在一般消費者的角度，天下廣告那麽多，我為什麽要買你推薦的東西呢?歸根結底，消費者相信的並不是廣告本身，而是提供廣告的這個平台，會心甘情願掏錢，並非出於對這個廠商的信任，而是對於貴公司的信任。

　　“這一點，請問孫先生你認不認同?”

　　孫博不知道該怎麽回了，“額……應該是吧。”

　　“那就沒有異議了，什麽樣的企業能賺錢?是且只是能夠幫助別人的企業能賺錢，你做出來的東西，如果對消費者不能產生幫助，人家憑什麽掏錢呢?

　　“從這一點出發，做企業，從錢出發、和從‘能幫助他人’的初衷出發，其實是一碼事，兩者不存在對立關系，割裂來看完全是錯誤的，既然如此，閣下認為，是一開始就從利潤出發更簡單、還是從所謂的初心出發更簡單?

　　“是錢更直觀，還是初心更直觀?你說我們公司做的視頻，幫助了多少多少人……這個該怎麽衡量?看視頻點擊、收藏、關注?你覺得這種東西有意義嗎?恕我直言，遊戲行業、很多真正有教學意義的視頻反倒是沒有人看的，什麽樣的視頻點擊率最高?虐菜、裝b、黃段子、賣弄風情，這種視頻看的人才多呢，或者說，孫先生認為，提供這些內容，也是對觀眾的一種幫助?”

　　這一回，孫博的反駁，比之前來的要晚了兩三秒。

　　他愣了一會兒神後方才駁斥道，“當然不是了！我們公司做的……”

　　又是一通大道理，墨鬥反正慢慢等他噴完。

　　確實是“噴”完的，全程神情激動，跟剛才見招拆招的冷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聽他說完，墨鬥才道， “所以，孫先生也覺得，從利潤的角度出發更有操作性咯?”

　　看孫博咬牙切齒的樣子，明顯是想反駁，但又不知道該怎麽反駁，最後只能帶點兒惱怒的點下了頭，“姑且算是這樣吧。”

　　“好！那就很簡單了，現在最後一個問題，孫先生認為，什麽樣的人，最願意為貴公司的視頻和服務付費?”

　　孫博眼睛陡然一閃，視線先是滑道右手邊、沉底，靜默兩秒後眼睛一眨，下巴突然抬起，嘴巴微微張開，身形略一上提，最後，緩緩閉上了嘴巴一臉不服氣得看著墨鬥。

　　這表現，嘿嘿。

　　他自己是想明白墨鬥想說什麽了。

　　而且也認可了，但就是打死了不肯承認墨鬥說的是對的。

　　強，確實強，太要強了。

　　他不肯承認，墨鬥就幫他承認了，“遊戲公司對工作室是什麽態度沒有必要去討論，但從商業角度出發，貴公司需要服務的對象，首當其衝就應該是工作室玩家，因為只有他們才是真正意義上願意為遊戲信息付費的客戶，當然，不見得是直接付費模式，但這個問題很好解決，那麽針對這個痛點，我認為，像……”，墨鬥抖了抖剛才那稿件大綱，“……這類東西，就沒什麽存在的價值，因為就算做出來了也不能給觀眾帶來直接收益，相比之下，推出一檔專門服務於工作室玩家的節目，是不是更合理的行動呢?”